燕山雪（1/2）

一连数天, 大雪都是断断续续, 而我也终于因此见识到了北国的雪。那才真是叫雪, 虽是整日在车里, 李承汜不许我出去, 但我从那门口窗中望出去, 已经看见大雪纷飞, 茫茫无尽。苍茫晶莹的大地盖着白雪，连绵不断。远处的高山连绵起伏，灰黑色的北国大山, 冬日里草木凋零，叶子都不存，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但是这样的风光, 却更能让人震撼。

行了几日, 便到了冀州的重镇凌阳。这里有一条凌河穿过。凌河注入凌湖，又复流出, 向北切开燕山, 留了一个豁口, 便成一大峡谷。过了凌阳的燕山口, 就出了冀州。再往北, 就是燕京了。

燕山口常年大风。凌河深切燕山山脉, 在大山的深处留出这条狭长大峡谷，终年多雪。我们到凌阳的时候，并没有多做停留, 因为离燕京已经很近了。而燕京那一面的人, 已派了御史大臣前来接应。于是匆匆一过，就直奔燕山口。这几日，便又是大雪下个不停，竟没有断绝。

越接近燕山口，那雪就越发得大了起来。以至于后来车队行路，都很麻烦。此时凌湖水早已封冻，成为冰湖。过了冰湖，再往前时，雪终于停了下来。可是连日的大雪，早就将燕山口给堵了个严严实实，车队被困在燕山口和冰湖之间，动弹不得。如此又停了好几日。

到得第五日上，我从营帐中醒来，一早便闻到空气中一股花的香气，若有若无。等起来看时，原来却是山谷里的梅花开了。这燕山下的狭长山谷，又名唤燕梅谷。听闻此处山上到处都是野生梅花。或许是不知哪一年梅子落山中，偶然生出一棵，以后越聚越多，竟而成了一方景致。严冬时节，梅花开放，名动天下，我在金陵的时候就曾听说过。燕梅谷的梅花，比杭州的灵岩寺，金陵的钟山都要好。而且因为在山谷处避风，所以较为温暖，梅花都开得早。

我们初到这里的时候，果然见处处都是梅花。红梅也有，白梅也有，腊梅也有，那时节还没开放。却早都已含了骨朵。如今雪既已停，又赶上晴天，山谷南侧向阳的梅花便陆陆续续开放了。

我一起来，那鼻子上长一颗痣的侍女，我如今知道她叫七儿，便笑道：“公主快来看，山谷的梅花开了。”

我于是走到窗前，掀开那帘，往外一探，顿时一阵梅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远远看去满山都是梅花，红的、黄的、白的，香人欲醉。我有些高兴，不禁道：“怎的如此快？昨天还是花骨朵呢。”

七儿笑道：“可不是，才只一夜功夫，竟都开了。”

我望了一会儿，看着那梅花，忽然道：“七儿，你一会儿到外面山坡上，一样折几枝梅花来吧，与我插到花瓶里。”我人被囚在车里，是出不去的。这满山的梅花虽好，可也只能从窗户里看。

七儿笑着答应了。这时候李承汜忽然走进来，一面整理着衣衫。他昨晚上又到很晚才回，连晚饭都没吃，还喝了酒。听说那酒还是一个外地人送过来的，军中都已经传开了，是很好的美酒，是以才多喝了些。

他一进来，七儿就先慌得跟他行礼。李承汜看着她，忽然道：“七儿，你先出去，到阿莫那里，问他要我昨日跟他说的那本骁骑营的名册来。”

七儿愣了愣，她是特意指派来伺候我的，跟阿莫联络这一些事情，本不是她应管的。可是今日李承汜不知怎么回事，怎的竟派她去做那些事？但李承汜既然说了，她也只能答应着去了。

只有另一名侍女在这里忙活。李承汜很快也闻到了花香，见我正往窗外望，忽然道：“梅花开了吧？”

侍女道：“是的，一夜就开全了。”

我愣愣地望着那山上，满含憧憬。李承汜也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突然道：“你……要不要出去……看一下梅花？”

我转过头望向他，有些惊讶：“我……可以出去？”

他见我脸上表情很是激动，也是一笑，淡淡道：“若是你喜欢……就今日吧……谁叫梅花开了呢？”

于是吃过早饭，李承汜让人给我披了一件厚厚的狐裘，然后就从车上下来了。外面很多人都在扫雪。可雪还是堆了一片一片的。路上还有扫雪的士兵，见了李承汜纷纷行礼。

李承汜在前面走着，伸手止住那些行礼的人，朗声道：“忙你们的，我随便走走。”说着回头看我一眼，示意我跟好他，然后自己往前面去。

我于是随着他，一步一步地出了车队。这车队如今在外面围了一圈营防，以防驻扎多日，恐生变乱。还有看守的把守着，我们出不去。李承汜引我到了侧面山坡下，那里有一段缓坡，上面还有一块大石，很是平坦。他遥遥指了指那里，就领我往那里走去。

走到了山坡上，雪便没有人扫了。积了厚厚的一层。北国的雪确实深厚，从前只在车上远远看着，如今真的踩上去，才觉出这雪的实在。一脚踩进去，就快没到了小腿。李承汜在前面，回身向我伸出手道：“小心些，这里不好走。”

我看看他，不想牵他的手，于是道：“你在前面好好走着，我走在你的脚印里就好。不妨事。”

李承汜一愣，见我低下头去，当下明白了我的心思。再不说什么，沉默着点点头，自己往前走去。

他一步一个脚印地在前面走，我则追随他的脚印，在后面亦步亦趋地随着。他的脚也不小，但是也不大，可我的小脚踩进去，就完全被围在了里面。好像被困在其中的小小城楼一般。他在前面默默走着，我在后面默默跟着，只听见耳畔传来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们走了一阵，前面坡陡了起来。我即使是走在他的脚印里，也觉有些不稳。李承汜忽然就站定了。我见他停下来，自己只好也跟着停下，望着。

他往山坡上望了望，转身见我一动不动，明显回避的样子，便叹了口气，道：“你若是想看梅花，就过来。”

我望了他一眼，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那时见了他这眼神，心里就是一软，：“好吧。”然后自己踩着他的脚印走过去。走到他身前，头顶正好碰到他的下巴。

李承汜好像一笑，牵起我的手，然后就并肩走了起来。我感觉自己的手一下子就被他的大手握住了。那么厚实，温暖，有那么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不紧不松地，握着我的手。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牵过手。可那时的心境怎能跟如今比呢？

“当心。”他边走边道。

我沉默着，任他牵着走。他忽然说道：“长安，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北国的雪？”

我听着，抬头看着他，没有说什么。

他笑了笑：“那时候我说，你以后一定要来看一看……今番，终于见到了。可没想到……”他自顾自地说着，忽然止住不说了。低了一回头，转去看那山上的雪，片刻后又继续道：“你以后若是有了机会，一定要记得再来北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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