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寒问暖情意生(1/2)
后来我知道,李承汜是质子所有儿子中最不受宠的。听说他秉性顽劣,不服管教,所以他爹请求父皇把他送到宫里来,就住在后海那边。
那里我没去过几次,是个很冷清的地方,听说比冷宫还不如。不过很多质子都把庶子寄住到那里,在宫里跟着皇子们去国子监上学,接受皇宫礼仪熏陶。而李承汜最倒霉,竟然当了小十七的伴读。
我听十七说,李承汜患了风寒,已经有几天没去国子监了,这几天他总是念念叨叨,因为没有人给他写功课了。我想了想,李承汜的风寒就是那天下雨之后得上的。
别是因为淋了雨了吧?我心里寻思着。
这风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一旦拖起来烧成肺热,可就大事不妙了。
其实他生病是他自己的事,于我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那李承汜的小厮前几日见了我,面色很是不好,似是憎恨的样子。
我问他:你们主子怎样,他也说不清楚,只说:“很不好。”然后又看了看我,说:“是那天淋了雨受凉了。”
我心想,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让他得病的。虽然说是我罚了他跪,然后又让他在雨里站着,但明明是他自己没带伞啊?
可心里又总觉得这事情跟我脱不了干系。我不愿意欠人情。
李承汜的风寒,我虽不是直接元凶,但跟我多多少少也有点关系。而且他总不见好,万一小命呜呼了我可犯了大罪过了。
于是,我盘算着马上就去看看他,到底什么样,死没死。其实派个小太监小宫女去跑一趟也是一样的。后海那么远,从景仁宫到那里还有一段路程。不过不知怎的,我心里却很想看看他到底怎样了。一想到他那倔强不服输的表情,冷冷淡淡的神色,就越想要看看这倔强的人生起病来是什么样。
再说了,他住的地方我还想去看看。后海我好久都没去过了,上一次偷偷的溜到皇宫后面都不知道是几岁的事情了。
但是不知怎么的我却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后海那个地方一般人轻易不去,父皇如果知道我平白无故去了那里,还只是为了看一个质子,又不知道要禁足多久。我于是换了身行头,穿成小太监,又把脸上的眉毛画的浓浓的,脸涂得黄一些。往镜子里一站,整个儿就是一小太监,横看竖看都没有认出这是我自己。
我想,大概也是因为我脸上实在没有很突出的特点。就是那样。很多宫人见过我几面都认不出我。母后的美貌,我是半点都没有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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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从景仁宫里出来,然后就按着记忆中的路往后海走。有的时候想不起来,就随便抓一个人问路。那些被问路的人也真是奇怪,一听说我要问后海怎么走,脸上立刻换上那种鄙薄的神情。
“唔,那儿么……你要去?好么,告诉你,如此如此走……”
原来后海的小太监当起来也这么耻辱。幸好后海也没有多少小太监,都是质子们自带的奴才。
后海和东西十六宫隔了一大片湖水,又在紫禁城的一角,非常偏僻。只有一座小桥和外界相通。小桥凌驾于湖面上,湖上没有种荷花,满满生的全是芦苇。我从小桥上走着,两旁密密的芦苇,又细又长的叶子在湖里旺盛极了,苇丛顶上开满了白色的芦花,绒绒的像棉花,随风一摆一摆的。
我走着,心里却想,其实这地方也不错,倒颇有些自然的风韵,没有御花园那种人工雕琢的痕迹。
过了湖,远远就看见几间破破烂烂的小屋,这里一处那里一处,挨得并不紧。地上满是落下来的芦花,还有烂芦苇叶子,处处都是丛生的野草。这会儿,草丛里正开着野花,紫色的。
远处一个人从一破门里出来,晃晃悠悠往另一边的屋里去了。我定睛一看,正是李承汜的小厮阿莫。
这阿莫大概是他们从北国带回来的,起了这样一个怪名字,大约是他们北国的哪里的方言。这几天他在这里照顾李承汜的病,并没有去跟着伺候十七。
我远远瞧见阿莫提着一个桶,里面满满盛着水,晃晃悠悠地进了另一家的门,看来李承汜说不定就在这两个门中的哪一个。于是就大着胆子走过去,到了他出来的那个门那里。
我站在门口,心想从这里进去,八成就看见李承汜那个无赖躺在床上,面黄肌瘦的样子。估摸着已经是骨瘦如柴了。可不要让他认出我来才好。
左右看看,无人,于是弯下身子往地上胡乱摸了一把,沾了点黄土,随便往脸上抹了抹。这样子应该更看不出来了吧?那些小说书上可都是这样子写的。而且我只看看病到什么程度,看清楚了就回来。八成他还昏迷不醒呢;阿莫回来了,我也早就走了,不会被发现。
那门半敞开着,我侧侧身子就进去了,心里却觉得心跳的很快,总像是做贼似的。
小院中甚是朴素,一个小小天井,一口井,还有一棵桂花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寻常农家,哪能想到是紫禁城中的一处房子呢?
门口的绳上晾了好几件衣服,不知道有没有李承汜的,台子上养了一盆石榴,正开着火红的花。旁边还有一个小瓦盆,里面种着一棵兰花。也开着花,小小的翠绿色花朵,悠悠散发着香气,直往人鼻子里扑,吸一口清清凉凉的。
正房的门是大开的,屋内并没有动静。我悄悄地进去了,进门当中一幅画,上面画的莽莽的草原,很是辽阔雄壮。两边是对联,墙上挂了两把剑,还有一张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屋里摆着一张我没有见过的桌子,似乎是桌子,但是比我所见的矮很多,大概是北方的小桌,他们是习惯于席地而坐的。
我往那边看去,这样的天气还生着火,却还有浓浓的烟味,不知是烧的什么东西,烟这样大。
这屋内的陈设一律都是北国的样子,很是新鲜。我再往里走,便看到了矮矮的床,床上躺了一个人,侧着身子背对我睡着,身上还盖了被子。那应该就是李承汜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他的身子缩成一团,床边的桌上还有剩余的药丸,床边还有痰盂钵盆之类的,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在房里。我捂着鼻子凑过去,一只脚曲起来踏在床上,然后另一只手撑着,想仔细看看。
他睡着了,但是浓浓的眉头还是锁得紧紧的,不知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抑或是久病不愈难受的?脸色苍白得很,倒没有我先前预想的面黄肌瘦,但还是憔悴很多。他嘴唇紧紧抿着,鼻子上沁出微微的汗珠。睫毛不时颤抖着,好像是在做梦。
我一边看,一边想:为什么这人生病睡着的时候也这样好看。
正看着,忽然就听见外面“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坏了,是阿莫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我一惊之下,险些一下子歪在李承汜身上。
坚决不能让他发现我来这里,要不然以后都会说不清!
我连滚带爬的下了床,站起来左右一看没有藏身的地方,于是弯腰跑到床里侧,躲着。
我整个身子都趴了下去,倚在床边,听着阿莫从门口进来,往这里过来,然后是搬开什么东西的声音,接着听到沙沙的,是倒米的声音。我一边侧耳细听,一边想,他大概是不会到这儿来的,发现不了我。
一会儿,听到声音渐渐消了,大概是阿莫走出去了吧。
此地不宜久留,我得赶快开溜。
我半蹲半立起身子,往门那边看,果然看见屋里已经没人了。不禁长嘘一口气。眼光落回来,却愣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李承汜睁着两只漆黑发亮的眸子,正对着我看。他还是保持刚才侧躺的姿势,但是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呢?
我看着他,一动不敢动一般,自己整个身子都发凉了,心想:坏了,躲过了小喽啰,没想到却被阎王爷抓个正着,这下子我要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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