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诗云总关情(1/2)
我回去后,左右想了想,觉得李承汜的病到底有几分要算在我头上,而且他那里光景确实惨淡,便遣了小太监去太医院,找了太医去后海给他看看。
没过几天,我跟着皇兄们去戏台看戏,果然又看见李承汜了。他似乎是已经好了,然而并没有要跟我致谢的意思,还是闷着声儿不说话,被十七呼来喝去。我幸灾乐祸,但没有想到,这灾祸很快地又落到我自己的头上。
父皇居然让我进国子监跟读!我的妈呀!
我从前从未在那地方读过书,只在上书房跟着大学士念过几年的书。国子监向来都是皇家贵族男子念书的地方,女人在那里念书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但是父皇最近不知道听了谁的“谗言”,居然说我“整日嬉游,不治文墨,不习女德,大背圣朝威仪也”,要让我跟着皇兄皇弟们一起到国子监去念书!
国子监是个什么地方?那还是在皇宫外面,那么远,而且每天申时就要起床去读书,天还没亮呢!从前听十七十九整日抱怨教书的先生,翰林院编修殷仲文老先生特别严厉,每天都要背书问书,背不下来或答得不好就要“打板子”。
但虽然这样,我还是要去的。
呜呜呜~
上国子监的第一天,我是被小衡从床上拉起来的。
“公主,管事太监王公公都在门口站好久了,您可快一些吧。”小衡催促我说。王公公年纪轻轻,但现在可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千万得罪不得。万一惹怒了他,告到父皇那里,我还不知道又要受什么责罚。
我于是噌的一下子睁开眼,匆匆忙忙穿上衣服,不耐烦等着宫女们梳理好头发,还没把钗环首饰戴全,又嫌太慢,嚷着:“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
我一面扣着扣子,一边就要往外走。
“哎公主,还没用早膳呀!”小衡在后面喊。
“算了,来不及了,拿一个什么东西路上吃好了。”我急匆匆地道。
于是阿衡拿了个甜饼,就跟着我出来了。王公公还真的站在那里,低头望着门口的一盆白海棠花发呆,此刻天还没亮,但是宫里的灯光已经照得那白海棠花莹灿灿的。
“公公,您久等了。”我嘻嘻笑道。
王公公清了声嗓子,他的声音很好听,不是一般太监常见的那种难听的公鸭嗓,而是像女人一样的。据说他唱歌很好听,父皇最爱听他唱曲,所以很喜欢他。
只听王公公温柔地答道:“殿下言重了,伺候殿下是奴才的本分。”
我打了个呵欠,往外面的天瞟了一眼,见还是漆黑一片,于是心里颇为放心的问道:“现在应该还很早吧?”
王公公又清了清嗓子:“殿下,现下已经申时过二刻了,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别的小王爷们此刻许是早到了,殿下已经有些迟了。”
我一听,吃了一惊,心里恨恨地想着:起得这么早居然还会迟!去国子监果然是很折磨人的事情!
匆匆忙忙上了轿子,坐在轿子里,慢慢就往宫外去。小衡拿着水和糖饼在轿子旁边跟着,一面走,一面把水和饭往轿子里递过来。一直到出了宫,我才把饭吃完。
我在轿子里吃完了饭就觉得困了,恍恍惚惚倚在座位上,几乎就要睡过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刚要睡得熟了,这轿子就停了。我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这时候王公公温柔的声音又从外面传进来:“殿下,国子监已到,请殿下下轿吧。”
我浑身无力地掀开轿帘,早有宫女侍候在一旁,把我搀着走出来。从前我最讨厌宫女搀扶我了,可是现在这种情形之下,竟然很是受用。于是不怎么用劲就被搀着进了国子监,就像个病人一样。
这时候,天还是没有亮起来,但我迷迷糊糊的已经看见国子监大大小小的房间里全都亮起了灯,而且还有了阵阵读书的声音。
一听这声音,我一下子就没了睡意。那些几年之前学过的子曰诗云什么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儿的进到我脑子里,闪个不停。
门吱呀一声推开,王公公朗声喊道:“晋国公主到。”
一进去,映入眼帘的便全都是人。学堂里面黑压压的坐了满满当当。王公公一喊,那朗朗的读书声就都停了。
这些人中有些是我的皇兄,有些是我的皇弟,还有些是我的表弟表哥,还有众位大臣的公子。但是他们当中有正式封号的很少。而我,作为萧晋王朝皇帝唯一的嫡女,早在一出生就被敕封为晋国公主。父皇以我们晋国的国号来作为我的封号,在当时据说引起群臣一片反对。
但是为了我的母后,父皇硬是力排众议,把我封为晋国公主。母后含笑九泉,我也在当时就名满天下,不过真正见过我面貌的没有几个。
这些人中,除了和我走得比较近的七哥八哥还有太子,再有十七十九他们,其他的甚至连亲弟弟都没有见过我几面,更不消说那些大臣王爷的公子了。是以他们此刻都用一种十分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有几个更甚者,坐在后面,还歪着头踮着脚尖往我这边看。
我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自己来得竟然是最晚的一个,这架子够大的,还说什么“驾到”,其实我根本就是太普通的一个学生。我站在那里,尽量和蔼地露出一个微笑:“诸……诸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早。”
刚说完我就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怎的突然小十九附体了,变得结巴了?而且这里只有男子,哪里来的“姐姐妹妹”?那一刻我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正在尴尬,突然听见一个老迈但洪亮的声音从身边响起:“微臣翰林院编修正二品堂上官殷仲文参见公主。”
我闻声一转脸,就看见屋子当中,站着一个瘦瘦高高的老者,胡须尽白,面色清癯。我的心一下子纠了起来。这怕不就是十七十九说的那个殷仲文老先生么?天哪,我方才居然没有注意到他老人家!
堂下忽然又响起了一个弱弱的声音:“邺郡王之子萧国政参见公主,公主千岁。”
我又转过头去,原来是在桌上读书的这些少年们喊的,我还没看见是哪个少年说的话,就听见好多人都站起来向我弯腰行礼——他们都是品级比我低的,所以见了我要行礼。方才之所以没有动,就是因为先生还没有行礼。现在先生行过礼了,就要到他们了。
我听着这一声声的“千岁”,简直头都要大了。
忽然,我在其中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虽然低低的,但我还是一下子就听了出来。我循声望去,果然在一大片人里看见了李承汜。他正坐在小十七的旁边,低着头。我心里忽然就高兴了。心想,你居然也在这儿,还不是得向我行礼么?
我说道:“免礼吧,大家都是兄弟姐……都是兄弟,用不着这些虚礼。”这次机智了些,把那个到嘴的“姐妹”咽了回去。可是转念一想,说“都是兄弟”也是不对的,因为我一个女子怎么能和他们称兄道弟呢?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真是丢大人了。
这时候王公公又清了清嗓子,说道:“殿下,该向先生见礼了。”
“啊?”
“殿下,您是第一天入国子监,按照礼数应该行拜师礼。”王公公提醒道。
我恍然大悟,当初在上书房念书的时候也向大学士行过礼的,我怎么给忘了。于是跪下来。拜师是要行大礼的,要五体伏地,磕头才算:“萧长安见过先生。……”
那殷先生还是平平板板的声音,答道“起来吧”,我于是又起来。
先生道:“你最晚一个来,就坐到后面去吧。”
我“哦”了一声,就往后走去。一路上经过去的人中,又有好多面孔把我张望着。那神色就好像看我是暹罗国进贡的大象或者金丝鹦鹉一样,看得我不舒服。
我坐下了,面前摆着厚厚一摞书,还有纸和笔墨。都是早准备好了的。我旁边坐了一个俊俏的公子,面容很是和善,见了我坐过去微微地笑了笑,我于是也笑了笑,但却不知道他是谁。
先生见我入了座,点了点头,转过身,说道:“今日我们背书前的准备就到这里,现在时辰耽搁得已多了,就先不检查背书了,我们直接讲下一节。”
然后是一阵翻书的声音,我看着眼前的课本,不晓得该动哪一本书。于是看看旁边的那个,原来是《孟子》,于是拿过来翻到了。
这时候,先生已经开始念叨了。我正想要听一听,旁边那个少年就突然低声说:“公主,微臣许之陵,能有幸与公主同坐,实在是三生有幸。”
我看了他一眼,这人满脸笑容,看上去就让人喜欢,而且还长得很好看。长得好看的人我一向是很喜欢的,更何况长得好看性情又好。有的人生就一张好看的脸孔,但是性情脾气坏得透顶,比如李承汜那样的人,就尤其令人厌恶。
我微微一笑,点点头,小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公子啊?”
那少年答道:“微臣京兆伊许还茂之子,金陵人氏。”
我惊讶地问:“你只是京兆尹的儿子,怎的能到这里来?”刚说出口,就发觉自己这话问得太直白了,似乎是有意瞧不起他的身份似的。
那少年却没有不高兴,反而一下子红了脸,低声道:“微臣是自己考进来的。”
我心道,没想到这少年这么羞涩,就跟个姑娘家似的,说话扭扭捏捏的。我又问道:“国子监还能自己考进来?”
他点点头:“微臣原本是在成均馆……”
他刚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忽然拿起了书,然后陡然间我发觉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抬头,先生正沉着脸一步步的走来。整个房子里的人都停了下来,有的甚至都在回头往这边看。
先生果然在我们之前站定了。整个学堂里都安静得吓人,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先生的脸色一看就知道不是高兴的样子。我不禁心里怕得很,低下头去。又斜眼瞄了一眼许之陵。他倒还镇定,居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书,脸不红气不喘的。
先生终于问道:“你们两个方才在做什么?”
我闻声又抬头望了他一下,刚好看见他两双小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神色很是不好看,我被他瞪得唬了一跳,平平看着桌前方那本摊开的《孟子》,书上的那些字一个个跳进眼里,挤得满眼都是。
我嗫嚅着道:“我们……我们……”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先生又突然道:“之陵,你说。”
许之陵一下子就从我身旁站起来,朗声答道:“回先生,我们方才在说私话。”
他这话居然说得义正言辞,真让我大吃一惊!方才还这么害羞的一个人,此刻却一下子变得大胆了起来。
只是他以如此大义凛然的语气说出来的,却是“我们在说私话”这样的句子,听上去特别滑稽。我心里吓得不行,耳畔只听有人“哧”的笑了出来,却不知是哪里的。
“不许笑!”先生回头喝道。然后又盯着我们俩盘问道:“说私话?居然还振振有词?难道不知道我已经在讲课了么?”
许之陵又是突然将手伸出来,朗声道:“先生,方才是我同公主说的话,我知错了,还请先生不要责怪公主。她是初次来,不晓得规矩。先生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我转头望着他,心里涌出无限感激。
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今日权且罚你一人。”他从袖子里翻出了一把一尺长的教尺来,对着许之陵的手掌就打了起来。
我看着戒尺打在许之陵的手心里,“啪”“啪”“啪”的,那声音一下一下,打得很重。我数了数,足足有二十下。许之陵的手掌只怕都要红肿了。
先生打完手,说道:“以后不许再犯错!”
许之陵点点头,忍着痛回道:“学生明白,多谢先生责罚!”他居然还要说”多谢“。
先生似是很满意,终于又说道:“你坐下吧!”
许之陵答了声“是”,就坐下了。他低着头,很快地就把那只被打的手藏在身后,似乎是有意不让我看见。
“之陵,你天资尚可,但是千万不可过骄,明白么?凡事最忌骄纵,骄人必败!记住了么?”先生又说道。
“是,先生的话,学生不敢忘。”许之陵诚恳地答道。我望着他,突然觉得这小小少年还真有些不简单。
“长安!”先生突然又喊道,我吓了一跳,他居然这么快就记住我名字了!我赶紧答了声“是!”然后一下子站起。
先生瞪着我,用手按着戒尺,一挥一挥地道:“你也要记住!进了这学堂,你就不再是公主了,而是学生。一个学生应该要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心里要有数。记住了么?”
“是!”
“下次若是你也犯错,那我也不会饶你。”他顿了顿,问道:“你有没有伴读?”
我摇了摇头。
先生忽然厉声道:“先生问你话,要答话,不能摇头点头,这是大不敬,懂么?”
我于是赶集答道:“是!”
“你有没有伴读?”
“没有!”
“那你就得自己受罚。”
先生说完,我心里就想:有伴读就可以代人受罚了么?有这等好事?那我赶快找一个伴读去。
这边先生又说了起来:“你第一天上课,我还不知道你的程度如何。可曾读过什么书?”
我想了想:“《三字经》《千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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