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佩（五）（2/2）

这一日，是宋秀才到县学里讲课的日子。

虽然宋秀才在功名上并无再进，可学问是实打实的好。因此，县学里他也兼着一份差事，每个月去讲几次课。宋家庄距离县学有些路程。宋秀才年岁大了，腿脚有些不妥，便雇了牛车接送他去县学。

在县学教书，只要半日即可。上午带着学生们读书讲义，留了作业后，宋秀才便要返回宋家庄了。

下了一早上的濛濛细雨，将土路泡得稀烂，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水泡。牛车在这样泥泞的土路上走得格外辛苦，出了县城才行了两里地，车轮就卷上了大块的泥块，拉车的老牛累得“哞哞”直叫，肩胛骨被勒得高高突起。

驾车人是同族的侄子，心疼老牛，一边抱怨这死老天，一边回头向车厢里说：“五伯，您看不要稍微歇歇罢？这牛也没力气了，得缓一缓。”

宋秀才坐在摇来晃去的牛车里，正头晕得厉害，闻言便道：“使得！歇一歇罢！”他也不下牛车，就在车厢里将今日的教案摆开，仔细回顾还有哪里可以改进的。

驾车人提着水囊，给老牛喂了几口，又松开了轭木，好让它松和些。自己另外在树下寻了块石头，从怀中掏出干硬的草饼来，一口水一口饼地吞咽着。

雨还在下个不停，不但没有小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驾车人看着天色愈发阴沉了，赶紧重新架好轭木，跳上车，回头喊一声：“五伯，我们出发了！您老坐稳啊！”随即手中长鞭“啪”地想起，老牛慢吞吞地迈开了步伐。

不知哪里出了问题，驾车人总觉得今日这牛车走得很不好。或许是车轮磨损太多了，牛车行起来不大平稳，两侧的轮总朝着两个方向拐去，看来要花一笔钱了。他心不在焉地挥着鞭子，暗自琢磨是不是要跟五伯加一加雇车的价钱。

突然，耳边传来老牛的一声长鸣，他只觉得座下一空，还来不及反应什么，就已经连滚带摔地趴在了泥地上。他顾不上自己周身的疼痛，慌张失措地抬起头来，惊恐地发现——车厢连同后半截车架连着翻了几个滚后，斜斜地倒在污浊不堪的泥泞中，一只苍白的手从半截破碎的车帘下露出，鲜血沿着手腕汩汩而流，流进了溅着雨水的泥浆中。

接到父亲出事的消息时，宋怡娉正在纳鞋底。父亲腿脚不好，走路有些拐，右脚的鞋便格外费。宋怡娉将鞋底纳得厚厚的，又垫了绵软的鞋垫，想着这样父亲会舒服些。然而，还没等她将最后几针收好，报信的族人就闯进了她家的大门。寸长的针一下扎进手指，几将手指扎了个对穿，而宋怡娉却恍若未觉，只木木地盯着来人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秀才抬进家门的时候，只剩下了半条命。

牛车在泥地里打了几个滚，又塌了半边的车厢，压断了他的一只手一只脚，脑袋上也被砸出了一个血糊糊的洞。

驾车人吓得魂飞魄散，只差剖心自白了。他跪在宋秀才家门口不停地磕头，哭喊着说分明出门前仔细检查过牛车，除了老旧些，并无半分不妥，不知怎么就行到半途中断了横梁，生生翻了车子。他是宋秀才出了五服的族侄，家境困顿，值钱的家当就是这头老牛和那副牛车。如今不知惹了哪路神仙，遭此飞来横祸，伤了老牛毁了牛车不说，更要命的是，居然将宋秀才伤得半死。宋秀才虽是个多年不见长进的老秀才，可在族中也有些口碑，自家小子就在他主持的族学中读书。如今宋秀才伤成这样，他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