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虎克船长与小飞侠(Ⅵ)(1/2)
老人毫不怀疑她真的能办到那种事——板着张和性别与年龄完全不相衬的凶恶脸孔、以敏捷的身手避开鳄鱼的攻击、一脚踩在鳄鱼的嘴巴上,拿着尖锐的鱼叉刺穿鳄鱼的脑袋;或是根本不需要武器、一拳就能打爆鳄鱼的脑袋,把牠做成标本或什么包包鞋子之类的。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鳄鱼有点可怜。
竟然同情起鳄鱼,这世界怎么了?
『……不,妳不是彼得潘。』船越老人笑得几乎喘不过气。俗话说每日三大笑、有益身心健康和延年益寿,他想自己大概又能多活几年了。
『你这老头是真的脑子坏掉了在胡扯些什么鬼话?我本来就不是那什么小飞侠。』子弹打完以后,黑河稍稍喘了口气,扔开手中的枪枝、席地盘坐,『而且,虎克船长和小飞侠应该是敌对立场的吧……虽然我也不认为自己和你是伙伴关系就是了。』
她出口不饶人又爱吐槽乱咒骂、态度凶猛举止残暴,全身上下没半点可取之处;然而在当下,那副正襟盘坐的姿态却庄严得有如佛像,发色黑得艳丽、面颊素白、昂首挺胸、背脊挺直,甚至会让人感受到某种神圣肃穆的氛围,宛如一名带发修行的僧人、身穿黑衣的山伏——和这处弥漫着烟雾与烟硝味、堆满各种枪炮弹药的场所格格不入。
不不、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老子年纪大、老眼昏花了。
神圣庄严肃穆?凶暴的小妮子无论从前后左右横竖看怎么样也不可能和这些词汇扯上丝毫边边。
船越老人揉了揉右眼,如是安慰自己。
『老子也不想跟妳这种嘴巴恶毒的小鬼当什么伙伴。』老人也不落她后、用鼻孔没好气地哼几声,『除此之外,彼得潘没有年长的朋友,也不会有年长的朋友。但是,和妳来往的对象却大部分是年长者。』
『我和同年纪的处不来。』
『因为妳本身就是个老太婆啊。』老人回答得非常顺口。无视对方的狠瞪,咧嘴笑道。『老子指的是「心智年龄」层面。』
黑河不悦地冷冷「啧」了一声。『……果然贱嘴的臭老头还是该早点去死才对,既麻烦又浪费国家资源。』
『老子不都说过了吗?老子是祸害,肯定会活上千年的!』
『这个世界真是不幸,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黑河守歪着嘴巴咕哝不断。她压根儿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老而不死谓之……』
『讲那什么话,嘴巴比鳄鱼的牙嘴还要尖锐,小心妳最后那句话会引起很多长者愤怒的。』老人突然邪笑了下。『欸、妳说,那只吞掉虎克船长的鳄鱼会不会是妳啊?和小飞侠比起来,妳似乎更适合鳄鱼的形象——血盆大口。』
『……他妈的,你还是早点去死吧、臭老头。』
结果还是忍不住爆粗口了;要忍着不这么做还真考验耐性,而耐性向来是她最欠缺的一项特质,不过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话说一直吐槽表示嫌弃也是会累的。黑河按摩几下微微发胀的太阳穴,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伸懒腰伸得所有关节劈哩啪啦作响。
『真要死的话……下辈子,老子绝对要投个好胎。』船越老人再度端起热茶;茶水已经快要见底。『——虽然想是这么想,不过今生死在老子手上的人实在太多了,老子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吧。』
黑河单手撑着下巴,视线转向老人一会儿、又调回来。『……要是你真的下地狱的话,船越小姐和武田小姐都会很难过。』
……这小鬼,偶尔就会冒出这种让人稍微揪心又窝心的感想;真不晓得她的心肠究竟是好是坏。
『难道妳不认为老子是个坏蛋?』船越老人放下了茶杯;杯底和茶盘碰撞、发出轻微的「喀」一声响。『听过老子的故事,妳这个阴阳师的后裔,知道老子杀了这么多人、干过一大堆不法的勾当,难道不会觉得老子死不足惜、下地狱是活该吗?』
当老人明着揭发她的身分时,有意隐瞒的黑河委实吓了一大跳。
『我不知道……我不信仰任何宗教,对这种事没什么想法。』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太多的事情并非绝对。
尤其是对与错、好与坏、善与恶,这种一体两面的东西。
说穿了,这些都是经过比较之后的结果。没有错误、虚假和邪恶,就彰显不出正确、真实和善良的重要性。前者正是为了强化后者这些信念而存在的。
换句话说,假如没有「坏」与「邪恶」这些要素加以衬托,那么「好」和「善良」这种观念也就无法成立。
一开始,老人是为了能尽快让母亲享福、想一口气赚大钱,才一脚踏上不归路。倘若不是为了母亲,他或许会就这样过着一辈子清贫的日子,老死在故乡,就不会作出伤人又伤己的行为。
原本,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过程中却曲曲折折,不晓得哪里出了哪些差错、不可抗力的干涉与转变,最后发展成了当初意想不到的结果。
或许在这个世上,有很多的坏事都是循着这条路线而发生的。虽说并不能以一言蔽之,否则做坏事的人都有开脱的理由,那么就不需要王法了。
不过,回归正题——是非好坏,又究竟该怎么分别?什么人该死,什么人又该活?是谁来决定这种事情?宪法、法律、法官、律师、检察官、陪审团……假如没有某种确切的依归、能遵循的固定规范,生存在社会上,人类又该如何适从?对于律法这种东西,向来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批判心态。凡只要出自于「人」手下的,必定会存在着某些看得见或看不见的缺失与不足;所以才需要不断地变动及修改。
因为怎么想都想不透,所以直接问出了口。
『……老头,你是坏家伙吗?』无论如何,劈头就赏人吃子弹的家伙,怎么样都绝对没资格被列为「好人」之辈吧。同样的道理,劈头就挥拳动脚的她自己也算不上好人。
『小鬼,用妳的眼睛去看、用脑子思考、用心去体会——确认老子是不是坏人。』
船越老人从不肯老实地喊她的姓氏;但是她又不肯被以名字称呼。第一次冲击性的会面之后,有一回,老人以似笑非笑的表情对年轻女子说道。
『如果在充分的判断过后,妳觉得老子的确是个坏家伙,不值得活着、没有活在世上的价值,那么……』
老人穿着衬衫和西装背心,背心里头缝着一个内袋,内袋的大小刚好足够收纳护身用的小型手枪。老人从内袋掏出一把掌心雷,搁在黑河面前的桌上。
『妳随时都可以用这家伙,一枪毙了老子。全看妳高兴。』
黑河守盯着那把体积小而精致的银色手枪,再抬头望向老人。
已届耄耋之年的老人家拄着拐杖,长满老人斑的手臂上打着点滴、软管和吊在架上的点滴瓶连接在一起,背后衬着夕阳西下的昏黄景致。由于背光,看不清楚容貌和表情。
一瞬间,产生了种错觉。
行将就木的老人身躯轮廓模模糊糊,宛若就要随着夕暮一同消逝在被染成红黄橘色的苍穹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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