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颠倒（一）（2/2）

“你的醋劲也太大了。”温莎慵懒地窝在壁炉前的沙发里，接过莱昂内尔递来的热牛奶抿了一口，“总是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生气。以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用什么立场来吃这些莫名其妙的飞醋？”

莱昂内尔沉默地坐在他身边的圈椅内，双眸盯着火光不敢去看他。

火光在莱昂内尔面色严肃的脸上跳跃，明与暗的光线切割了他的脸，阴影明灭之间，不易察觉的绪从心底升起。

雪花静静飘落窗台，玻璃结了一层霜，形成花一样的纹路。

火星随着木材爆裂的声响飞溅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苹果木燃烧过后的香味。

“抱歉，艾德里安。”莱昂内尔垂下眼睑，声音有些哑，“请不要因此而讨厌我。若是你真的讨厌……我会改。”

这个男人，何时曾说得出如此卑微之极的话语？

这个男人，何时曾将自己的姿态降得如此之低？

温莎心中有些触动，伸出光裸的脚，踩在他的膝盖上。

“我想去洗澡。”

在温莎脚下，莱昂内尔身体猛地一颤。他能够感受到来自于另一名男人脚心的温度，也能够感受到那只柔嫩小脚的脚趾，在自己膝盖上来回摩挲。

布料悉悉索索，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莱昂内尔花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扑过去，改为勉强从牙缝里挤压出一个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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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莎背靠水池，舒服得喟叹出声。他一个人坐在硕大的温泉水池当中，雪花在他头顶静静飘落下来。轻柔地落上面庞，如同一只温柔的手，爱抚他露出水面的肌肤。空旷的水池周围，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声音。他一个人享受若大的温泉，也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

疗养所的温泉不开放时，水流都会被截断，池子自然也空着。当有贵客们前来时，疗养所的人会提前打扫好温泉水池，将水流引满，以供贵客使用。

池子是尼姆城常见的圆形水池，和凯拉尔城其他地方——比如说丹古堡——常见的方形水池完全不一样。除了在一端有下水的阶梯，还有配有木制扶手。水面上漂浮着照明用的小灯，在氤氲水汽当中，美丽得近乎于梦幻。

温泉水池的马赛克拼图，做成泉水精灵的模样。她们的外表模糊不清，好似被打破的倒影，随着水光潋滟，双手捧住那些照明小灯。

大概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莱昂内尔还是没有跟来。温莎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对莱昂内尔说“你不许跟过来”这种话。

要是以往，莱昂内尔肯定会想尽办法，跟着他过来水池里。然后……他们之间，肯定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现在，那名一直违背他意愿的男人，竟然变得如此听话……即使是过了好几个月，温莎依旧感觉到难以适应。

那个人，好像换了一副灵魂。

他不再是莱昂内尔，而是一名，熟悉的，陌生人。

温莎闭了闭眼，拿温泉水浇自己的脸。镶嵌在假山上的狮子头，不断地吐出温泉水，以保持洗澡水的温度。

水流哗哗作响，永不停歇，永不疲倦，单调而催人入眠。温莎泡得久了，感觉有些困倦。他慵懒地舒展四肢，脑袋无力地靠在池水边缘，眼看就要睡过去。

“艾德里安？！”一双微凉大手捧住他的脸颊，把他的脑袋正了过来。急切的语调当中，满满都是关切，不住地呼唤他的名字。

“艾德里安？”

“你还好吗？”

“醒醒！”

“不要吓我，快醒醒！”

睡眼稀松地睁开眼，温莎看见莱昂内尔正蹲在池水旁边，一脸被吓坏了的样子。温莎冷哼一声，伸出绵软无力的手，拽住他的袖子。

“你在偷看我！”温莎眯着眼睛，借力从池水中站了起来，“真是坏家伙啊，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莱昂内尔满脸都是尴尬，蠕动嘴唇，满脸难为情地解释说：“艾德里安……请不要误会我。我只是担心你。我看见你靠着池水边缘睡着了，这很危险。在温泉里面昏睡过去，会溺水的！”

“够了，不要再多解释。我知道我自己看见了什么。”冒着腾腾热气的皮肤遇见冷空气，变成白色烟雾缭绕温莎的胴体。他强势地拽住莱昂内尔，倨傲地仰着小下巴，强行把莱昂内尔给拽下水。

这一刻，世界上不会再有其他人能够比莱昂内尔更加了解灵魂连接的威力。明明温莎还在生病，生娇体弱的他竟然可以把比自己高大强壮得多的男人，给直接拽进水中。

而自己的身体，第一次这样不受控制，竟然和自己跳下去没什么两样。

“与其站在那边偷看，不如一起洗怎么样？”温莎得意地靠在温泉水池边缘，看着浑身湿淋淋成为落汤鸡的莱昂内尔，双手抄在一起，“我就不问你想不想洗澡啦，反正在那边看那么久，早就窥觊着池水泉水的温暖，不是吗？”

莱昂内尔从水里站起来，吃惊地盯着温莎看了好久。水不太深，还不到四呎。水流平缓地流过温莎的前胸，他泡的有些发红的肌肤看上去滑腻细嫩。

“艾德里安……”莱昂内尔受了蛊惑，走到温莎身边捉住他的肩膀，“如果你没有因为生病和发烧而糊涂的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吧？”

水流顺着他的面孔流淌，湿润润的银发紧贴额头。水流浸润了他的面孔与衣物，氤氲雾气模糊了他的身影。金狮公爵大人此刻显得既狼狈，又诱人。他说话时，挂在唇瓣上的水准轻轻抖动，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下巴，片刻后，依依不舍地离开，滴落进温泉池水之中。

温莎没有回答，他挑衅地挑高眉毛，望向莱昂内尔。顺着水流而来的，不仅有令人迷醉的温暖，还有令人迷醉的温莎。趁着莱昂内尔慌神的当口，他已经走到那名高大男人的身前，双手扯住对方的衣领。

“你最好向圣光祈祷不是。”用力拉扯住比自己高许多的男人，温莎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覆了上去，“若是你不想要我毁掉你的话，最好别说这种傻话。”

温莎嘴里说的话听起来像极了威胁，而行动却恰恰相反。他用力拉扯住莱昂内尔的衣服，在一片白雾氤氲当中，送上水色香唇。

在大剧院门口没有做完的事情，得到了继续。温莎眯着眼睛，舌尖带有几分迷醉地舔过对方的唇瓣。温泉水有一点硫磺味儿，但更多的是不可思议的淡淡甜香。他贪婪地索取着美妙的香味，发出小动物般的闷哼声，贴着对方的嘴唇蠕动唇肉。

这个吻，力度不大，程度不深。仅仅是嘴唇和舌尖的碰撞撩拨而已，却足够让人心痒难耐。

莱昂内尔被送上来的轻吻亲得激动，伸出手来想要紧紧拥抱住他。

“我不建议你这样做。”温莎突然将双手放在前胸，抗拒地推开他，“你洗好了吗？”

“还没有。”莱昂内尔哑声回答。在水汽氤氲的温泉水池当中，在哗哗作响的水声当中。彼此气息融合，共享对方呼吸过的空气。

温莎湿润的淡紫色眸子，略微沙哑的嗓音，微微颤抖的肩膀，湿哒哒的额发……他的一切，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莱昂内尔喉结滑动，沙哑动情地呼唤他的名字，以祈求般的姿态，渴求他的垂怜。

而温莎冷酷绝情地推开了他，将他的手从自己泛着粉红的圆润肩头推开。

“我洗完了。”温莎小兔子一样乖巧地说出残忍的拒绝话语，“你说得对，我大概是在温泉里面泡得太久。现在头昏得不行。”他后退两步，光着身体走上台阶离开水池前，回头对莱昂内尔轻声说，“晚安，金狮公爵大人。”

穿着湿衣服的莱昂内尔愣在原地许久，怔怔地看着温莎离开。他的小天使走了，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在白雾之中。他还愣在原地，过了十几分钟，才低头轻笑着捂住自己的嘴唇，既快活又痛苦地低声呢喃：“晚安，艾德里安。”

莱昂内尔从温泉回到疗养院室内时，裸、露在空气中的外套上已经结了一层霜，变得硬邦邦的好像一层盔甲。褪下那层冷硬盔甲，莱昂内尔换上一件平常便服，推开温莎的房门。

温莎陷入羽绒枕头与被子里，睡得正香。纯洁的白色月光洒满他的面庞，使他脸上细小的汗毛，微微散发银光。他金贵而又无害，安心且毫无防备的样子，让莱昂内尔心如擂鼓。

“真令人难耐啊，小兔子。”轻抚过温莎精巧耳郭，莱昂内尔低声在他耳边喟叹。趁着夜色袭来的男人，低下头在他散发温泉水的发顶留下一个轻吻，“晚安，艾德里安。”

绅士离开房间，顺手还轻轻带上房门。轻手轻脚，生怕叨扰了床上小兔子的美梦。

月光照在小兔子脸上，他淡紫色的眸子在黑暗当中瞪得圆过窗外的月亮。“该死的混蛋！”他翻了个身，弓起脊背，通红发热的脸埋进被子里，压抑地低声咳嗽。

身体和心脏，都好热呀！这一定是温泉水的原因！温莎如此想到，翻身仰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床幔上的链子。

这条链子，莫名地有些像他在丹古堡城主卧室的床上，经常看见的那一条。

当然，它们不可能是同一条链子，就像是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

温莎突然感觉有些疲累，他轻轻阖上眼皮，很快就沉入深沉的梦乡。过去一切缠绕他的噩梦，今夜都未曾前来叨扰，他梦见了迎春花漫天飞舞，他梦见了海岛与暖风，他梦见了成片成片的苜蓿草，他梦见了自己坐在草地上，依偎在面目模糊的男人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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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水一点都不冷！”温莎赤着脚感受光滑的鹅卵石在脚下，他惬意地呼出一口长气，张开双臂拥抱春风。

自从上次温泉之旅过后，已经过了四个月。除了与莱昂内尔在尼姆城温泉疗养所住过的一个月以外，他们都没有再见过面，只靠着公文与书信互相练习。两人均是事物繁忙，温莎干脆住在了朱诺斯城，情报部的要件都由信差送过来。

每次公文里面，都夹了莱昂内尔的私信。温莎没有少训斥莱昂内尔，让他不要以此假公济私。而莱昂内尔却对他的训斥视若无睹，依旧在公文里夹带私信。时间一久，温莎也就只能由他去。当然，温莎自认为自己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一点都不输给莱昂内尔。

莱昂内尔会在公文里面斥责温莎犯下的错误，又在私信里面对他示好。若不是笔记和署名完全一样，温莎肯定会认为“情报部长莱昂内尔”与“爱你的莱昂内尔”是两个人了。

迎春花节来临之前，朱诺斯城的工期慢了下来。所有人都获得了国庆假期，温莎也不例外。所以，当莱昂内尔邀请他共渡春季假期时，温莎嘴上嫌弃，却欣然赴约。时隔三个多月，他才久违地看见活的、会说话的、会喘气儿的莱昂内尔，而不是在信纸上的莱昂内尔。

这样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新鲜感。

现在刚过三月，晨风还带有几分料峭。温泉疗养所确实对温莎的病情很有作用，他这个冬天过得不错。

细心周到的照料，温言软语的关怀。在没有莱昂内尔的日子里，天知道他是怎么在重病之中，独自一人度过寂寞而又孤独的冬日的！

这些原本唾手可及的东西，一旦变得遥不可及，就会令人怀念。

当一个人，被爱，被眷顾，被需要时，才不会觉得自己命运的弃儿。

温莎惬意地眯着双眼，感受水流拂过脚背。莱昂内尔走到他身边，轻轻搭上他的肩膀。他的身体立即紧绷起来。

自从到达尼姆城温泉疗养所的那天晚上，温莎一时冲动吻过莱昂内尔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过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变得有些令人难以理解。

他们算不上是陌生人，又不是朋友。而情人，更加谈不上。或许能够算得上是上司和下属，但绝对达不到“情人”的程度。

能够准确描述这段关系的词，只有那个词——熟悉的人。

那晚过后，莱昂内尔关心他睡得好不好，关心他身体是不是还不舒服，关心他吃的东西是否满意……但是，那个没有进一步的吻，却没有了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