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生为人杰死无闻(1/2)
小时候,外公家亲戚死了,我也参加过葬礼,拿着面人很开心,把关羽的手玩脱了,就把刀柄插过他的身体,再不会掉下来了。
面人干裂以后,就不知道放哪儿了。下葬了我都不知道死的是谁,我先前跟着外公给他洗澡,屎尿都在身上,很臭,后来想起就知道是外曾祖。
「我甚么时候死?」「瞎想!」
「你呢?你甚么时候死?」外公狠狠地哼一声,瞪了我一眼,我不敢说话。
他待我不是很慈祥,但其实很好,是少见的生气。
明明都说甚么视死如归的好男儿,个个都忌讳。
我磕头的时候,就在想当年的事。
之后就回房了,很累,佳儿姐姐跟了过来。「还有事,你就赖着?」
有次爷爷带着我俩,在山的另一头玩了几天。我净在想以前的事。
「外来。」没有理,躺在床上。
「小佳,你多少岁做大事啊?」
「五年罢。」
「喔,五年不行,太晚了。二子你呢?」
「嗯……五年?」姐姐比我大两岁,五年太晚,我五年应该差不多罢?
我们坐在崖边,松树下,往前多走会掉下去,我一个人是不敢来的,爷爷在,我就不怕了。其实,我心底也依赖他。
「五年不行哦,太早了。」我也不知道多少岁结婚,只是用小聪明去猜,他却严肃地回答。
「仲崖!?」姐姐生气了,我看了她一眼,无法违逆的神情。
我坐起来,还在想两年前的事。
「那多少年?」
「小佳十五岁了,过一两年嫁了,二子要等到二十岁。」
「二十?」
「嗯……男孩子,而且要练功。你就是个不用功的孩子,带你出来玩,你开心,你看看哥哥,要留家里练剑。你多学他……」
他教训了很多,明明是他要带来游玩,语气却很责备。
「但是,我要娶姐姐。」
「啊咔咔~!咔咔!」我说出了真心,他仰天大笑,笑得很难听。
「小佳要嫁二子嘛?」
姐姐难为情地摇了摇头。那份羞怯,让我很着迷,我知道这不是对我的拒绝,而是羞谈婚嫁。
他让我大觉丢丑,何况那种情况下,姐姐又怎么会回答愿意,就像是老狐狸设了套,逼迫着我去听最不愿听到的话,我恨死他了。云海茫茫,好想跳下去,那天没再跟姐姐说过话。
————他那个神情,好像自己的孙子是个废物,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所以……」现在他死了,我不愿再恨他,一想起来还是憋不住。
「所以甚么?」那是我失口,没有继续说,走出去帮点杂忙。爹爹和哥哥给爷爷换好寿衣,就出去叫人了,娘教我和妹妹叠孝布,佳儿姐姐是外家来的,不作兴一起叠。
就是一条白布,折了缝起来。听人说甚么披麻戴孝,以为很复杂,还是外人葬礼,我还会大感失望罢。很多布在一起,就闻得到布的味道了,都不知道是甚么时候家里准备的。我直到昨天还祈祷爷爷转危为安,其实大人早就明白,没几天活头了。
吴爷说过,太白山是爷爷救的。
血缘的羁绊,又或许心软,和拯救之恩,想起来种种事迹,我都原谅了他。
姐姐摆桌椅,我们前院不大,连后院也摆了,桌子不够的还要问人借。如果家里没有仆人,我就能陪她去搬了,来去山路,一个人那里搬得动?
「不用借了。」娘用红纸包碎银,头也没抬。
「仲崖,你去拿二十两银子,跟小佳去换成碎的。」她怕佳儿姐姐多拿昧了,又怕我带着大钱不稳,其实是让她护着我。开战之后,山上早已风声鹤唳,时不时会担心有敌人扮成游客混进来。
我们要往山下走,挺远,有些店,他们平时收小钱,散银多,反而不便储藏,乐意换整的。佳儿姐姐的武功,比我强很多。我是很差劲的,但哥哥也不如她,有她在,娘就放心了。
「佳儿……」
「啊?」我很少叫她名字,她就知道我想说的不是平常的事。
「你说,爷爷是甚么样的人?」
「这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
「我还记得他打我。」她不肯说,我就说了。佳儿没挨过打,却被罚站过,我都记不得是甚么事了,一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她没有因为我的坦白而开口。
「我记得,他把我的剑折断。」那次吴家弟弟说想睡了佳儿,我火气上来要比剑。如果不是佳儿阻止,说不定会闯下大祸,爷爷把我的剑扳断。男孩对兵器的依恋与生俱来,武人更视如性命。
「他把我的画收走,用细线捆我。」那不是一般的线,绕几圈根本挣脱不开,陷肉里生痛,比绳子毒得多。练武偷懒,就把丧志的玩物统统收走,我怕他打我,他打我我也会还手,但依然只是单方面挨打,会打得更凶。
姐姐没有说话,我自顾自,声音低了下去。
「你呀,有时候该打。」终于,她这样说。
你就没有怨过他么?
我心底很奇怪,她没有认同我的话。
「我想学写诗。」犹豫,我说了出来,她诧异地看着我。
诗是文人的本事,爷爷对书画都视若大敌,更何况诗词。
「写给我看。」
姐姐这样说,我倒不好意思了,只跟爹学过画画,写诗可没人教过,写出来也是笑话。
「好,回家写。」硬着头皮答应了她,但心里窃喜着,爷爷决计不肯的事,她也是有兴趣的。
「现在想不出么?」
在她面前,好像很难承认自己的无能。我胡咧地笑了,即使想硬挤出一句,也实没有这个才能,本想在她面前表现一番,还是自取其辱。
「我还要取个号,你也帮我想想。」姐姐只是识得几个字,我岔开话题,反过来难为她。
「那就,呃……」她真的难住了呢。
「就叫!……寂寥居士如何?」她撩了下头发,神采焕发。………原以为她会说甚么小猫居士、小狗先生的,竟来了个像模像样的。或许有更好的,先不拂她的兴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不对。逢秋寂寥,正是自古的俗人。只看见了萧瑟摇落,却不见秋色清高。太白山上有鹤,排云而上的景致我是见过的,大约为此对刘禹锡感赞更深。
姐姐知书不多,大半就是从这首诗里化用的,想来她误读了诗句。跟她说,又好像是卖弄,她有时多心,就好像我嘲弄她。
罢了,不是大不了的事。莫说她,我自己也只是个武人,管他寂寥居士还是猫狗道人,整点花哨的自娱自乐,也许明天就不提了,较这个真却是何必。
「是取自刘禹锡的诗么?」可走了段路,我想好了说辞,又决心攀谈。
「自古逢秋悲寂寥。小看我了罢?」她还有些得色。
「自古寂寥,只是俗人,若别有心,便知秋日能胜春朝。你未将全诗会意,只是搬了个看着高雅的词,错了味道。」
「是这样啊!」她有些惊悦。
其实我倒觉得,春与秋不过应时变化,本无胜与不如,但个人秉性殊异,偏厚不同。看到秋色诗情,也只是与常人不同,不是嘲弄的本钱;若能知春秋如环肥燕瘦,又好像站在更高的峰头了。
我们闲碎扯天,一直到山腰的铺子,照例买些许糖果小吃,娘不会怪我。他们是做长年的小本生意,山上物产自足,对我们不敢不公道。姐姐有些生怯,欲言又止。
「那个————嗯……有诗集么?」她踌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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