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流人只合梦中老(1/2)
向晚,车队停在村庄。众人下野店饮食,车夫敲了下门边子,我正欲下车,玉衡子醒了。
「他还没来。他就在附近。」
「你能感觉到?」
「照理,是该在的。」他话音没收好,轻轻咳嗽,「……他是惯匪。现在,是最利他的时机。」
「你有几成胜算?」「我原就不如他。」
负伤之后更无胜算。心知的坏事,就不必言明了。明知必败的士兵,踏上战场时,在想甚么?
「———但,必死之心,正是取胜之道。」语调明快,是搏命之志,不是侥幸之心。
「剑,我用不上了。」闻言猛惊,剑已递来。接剑,畏缩的悸动。
他拉开衣服,我挑高门帘,触目惊心。大半边身子殷红,掌印已经发黑,往四围弥漫,渐浅。赤色扩张到腰带下、上逼脖根。
佳儿看了,也深吸一口气。玉衡子淡然说道:「半边肋骨折断,内脏震伤。」
先前只是个手印,星火已燎原。我不知他还有没有救,如果横竖是要死的,我何必去趟浑水。
「医得好么?」「从现在开始,正渐转好。三个月,可以复原。」这样我又有了善心。
「我从未见掌力如此阴毒。」佳儿沉言良久,陡见此景,再难缄默。
佛门武功崇刚,刚者迅烈。恶僧所施,只怕邪术。大凡气劲武功,以真气冲击敌身,伤筋断骨,立时发效;若用之有技,封入体内,慢慢生害,往往更难医治。非药毒,非草木毒,非蛇虫毒,如药如草木如蛇虫,而或尤剧。
「是为岐山法华寺的无相掌。」玉衡子微微笑声,「置之不顾,拘于一印,看似猛虎困于笼中,实则是聚大害于一处,一日无可回挽。自我闭目,贯通真气消解;大开经脉,奇毒横流,此身便是沙场;看似败相,却是驱毒之道,不得不为。」
如果恶僧对毒力估量得准确,现在正是玉衡子最薄弱的时刻,而他,也快现身了。
佳儿问道:「他知道你在这里?」这也是我心中疑问。
萧纪道:「凡是中了无相掌,会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他有一只松鼠,可以在数里外辨明这种味道。中了掌就很难甩开他了。」
「你比他如何?」我是微不足道的,佳儿料也不能独支。她粗粗地出一口气,顾我目而言他:「你是正经的世家子弟,就怕连自己都不信了。抓扭两次,是他反擒拿的手腕高,空地交剑,就一定逊色么?」
我看看玉衡子,他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你们是局外人,要放下自保之心,是强求不得的。此战,关要在我。」
垂死的人,也配诩关要?
提议,我去带些食来,他们都赞同。山下气暖花繁,鸟雀群飞,半天萧索半天红。护队的武师打招呼,我只点头示意,不磨蹭提回一包面饼一壶水,远远有个僧人。
「和尚来了。」明明还有很远,我钻进车,不自觉地气声吐字。
「二位!」玉衡子也这般说话,「万不得已,就跑罢!他旨在杀我,我自会拖延一番。」
本想应声说一定竭力,恍然醒悟这是激将法,怕佳儿多嘴夸下海口,快声应道:「我自有分寸。」
佳儿同我下车,和尚还有老大一截路。袈/裟僧袍,打西边来,背后残日红霞,宛似画里佛光。光影使我心胀,花鸟云日,无不烦乱。不是花恼人也不是鸟恼人,只是有那么一个,看不太清楚的人影。
这样的不适,来自对死亡的畏惧。一句话大可出卖了玉衡子,但我怕佳儿从心底的鄙夷。为她,我不能不敢拼死。
因而我不能承认这一缘由,无由的不适。我们的年华无限美好,却可能已近黄昏。
这样的压迫感,是耳语的清香打散的:「我先与他相持,你从侧翼辅力。」
……等我身负绝学,定不教你涉险,现在是我的亏欠。
和尚走路很慢。越慢,玉衡子康复得越多。如果他走三个月,我就不用上场了。
「二位施主。」他合掌行了礼,抬起头面色和善。五六十难断,唇上颌下,有一些胡茬,大脸敦厚模样。
我疑心那恶僧另有其人,猝然又瞥见到了他的手,左边无名指秃到了根。他收掌就缩回了袍袖,道:「老衲要找一人,就在车里。」
玉衡子身上的手印,是五指齐具的,那必定不是这老僧打的。这么说和尚还有一个。
「车上的人,和大师甚么过节。」
老和尚『嘿嘿』笑道:「多说无益,二位先请。」右手微微探出,意思是请我们出招。
一怔,想不到的干脆,太理直气壮,有会令人产生恶人是自己的错觉。
佳儿没有为他气度所慑,拔剑前击。她的剑招诡谲多变,眼看是直直挺刺,忽又覆手下撩;这才退后整势,眨眼已欺身贴近。
和尚单手接招,手指蜷曲,袖携劲风,却终未与剑相碰。才发现,他缺的成了小指。
我依约移步,三合后以右翼围上。
寻常僧人使戒刀,刀在右手,左侧鞭长莫及。但这缺指的老僧徒手拆招,两臂大开大合,浑似铁爪,一双肉掌逼得长剑不敢与之相碰。
三上两下,四轻一重,我在心中默念,刺剑力图轻快、来去飘忽,却才两下就被捕捉,敲在剑身上铮铮有声,只得在交击时荡开一点卸力。
一交之下手臂震痛,剑招略一停滞,他便紧接着连敲两下。
第一下尚在剑尖,步步欺近,第三下已过中身,唬得我撤剑倒跃。
老僧为佳儿牵制,未能追击。一跃之退,赢得休整之机。
好,再来。
两短步快进,虚垫鸡步挺刺。
老僧上削一掌,撩开长剑,忽变势强拍,掌风扑胸而来。
剑掌两招交换,待其全臂拍直,距我胸口不过两尺之距。对这样的高手而言,两尺的隔空掌力犹可杀伤。
那指掌坚如钢铁,无疑能摧金断玉。
掌印在头脑里:黑印,漫胸遍腹的殷红。
使玉衡子折剑的,想来是老僧的同门。若被击中的是我,只怕登时已死。
此刻若再后跃,犹可躲开一掌,但下面还会有这样的招数,我便全退避不成?
陈迩啊陈迩,你于局势毫无裨益么?可只有事关生死,才知每一剑每一步不容冒失。
可时隙不容多想,我只得退后了。老僧收拢招式,又与佳儿相持。
是可稍进牵制,还是再上前围攻?焦虑之中看到胜望:上,而后往侧面拉开距离。
起初还敢进几式攻势,到现在疲于自保。老僧得寸进尺,我越守越弱。
侧翼的辅攻,是制胜的奇兵。正面相持,可以闷守;侧翼的软弱,会成为围攻方的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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