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2)
夜深人静, 沅止缓缓睁开眼, 瞥了眼旁边榻上的‘云善’。捻诀朝他施了昏睡术,起身朝澧兰的卧房走去。
“你去哪儿?”质问声打破一室静夜。
沅止脚步一顿, 若不是屋子里还有另一人,真有种自言自语的感觉。他旋身看去, 便见‘云善’已睁开眼坐起了身。
‘云善’起身走向他。
相同的身高形体、声色服饰, 一个戴面具, 一个未戴面具。两人对立而站, 不过两尺距离,气氛诡异奇特又暗藏剑影。
“是不是很疑惑?对我施术竟然无效?”‘云善’一语中的:“在这个世界,兰儿认为我有多强大, 我便有多强大。即使你法术再高,也伤不得我分毫。”
沅止双目微眯, 几许诧异,这幻影心思透彻, 悟性极高, 竟能生出自主意识, 推断出自己乃执念所化。
他漠然道:“虚幻之物早晚都会消散,何必挣扎。”
“呵!”‘云善’讥笑道:“你来这不就是想带走她吗?可只要她执念越深,你力量纵然再强,也是拳脚禁锢。”
短短几句便扼住沅止的命门。这里是澧兰幻想出来的, 她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若她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他也得永远困在这里。
沅止拂袖走回床榻, 停了一瞬, 微微侧身:“既然你知道自己源于她的执念,你也当知道,一旦她放下过往,这里的一切将不复存在,包括你。”
说罢,他重新躺会床上,不过一个幻影,能有多大能耐让她执着不舍。
正闭眼睡时,‘云善’的声音飘了过来:“我不就是你的过去吗?放下了我也等同抹灭了你们曾经的感情,你可甘心?”
云层恰时散去,如水月光拨窗流泻,在沅止脸上润出一片清冷。冷光沁入漆黑眸中,半寸光亮也逃逸不出,淹没于深暗眸底。
不甘心又如何?他要的是将来的情长相伴,而不是过去的桎梏。
***
沅止想着同澧兰多独处,潜移默化分散她对‘云善’的感情,却总事与愿违。
前几日他趁‘云善’在里屋换衣裳,拽起澧兰飞下断水崖,去到澧河边玩。正想同她表述一番情真话语。
‘云善’后脚就匆匆追了下来,握着澧兰双手,说日后飞下断水崖必须同他说,不然他会担忧,真真是忧心关切。
对于云善的担心,澧兰怎会拒绝,不假思索就答应。
再有一日,沅止说对无玡村有些好奇,想让澧兰带他下去看看。
澧兰还未开口,‘云善’便插了过来,冷道:“无玡村乃鬼族密地,无关人等禁止入内。”
澧兰听言也甚是为难,想了想,安慰道:“无玡村其实没什么的,就只有一群鬼。”
沅止暗自苦笑,她倒是把这句话记得清楚。
***
终于寻到个时机,沅止趁‘云善’尚未醒来,曦光未亮,便牵着澧兰出了院子,来到崖顶的松林间。
沅止揽着她腰身,一跃飞至松树顶。
遥望远处,橘光自黛青的天畔显露,须臾便是红霞映天,将松林下的白茫云雾染成了红彤霓裳。
片刻,金光掠林穿云,喷薄而出,云林万物披金挂霭,浩瀚美极。
沅止抬掌施法,掌力荡出涟漪,云海顿然翻涌舒卷,似波浪层层叠滚,青冉松梢若隐若现。
澧兰眸光瞬亮,指着下方,惊喜道:“我记得这个,以前云善带我来这施展过,阿止竟然也会?”
沅止拨开她面颊因风而乱贴的发丝,凝眸深处划过宠溺:“既是喜欢,为何眉头还皱着?不开心吗?”
澧兰笑意微僵,目光落在云海青林,许久开口道:“昨日想起六千年前有人唤他‘善哥哥’,听起来比较亲密,好似比我唤他‘云善’还亲昵。”
沅止倾身握住她肩头,定定看着她:“是否亲密要看你在云善心里的位置,称呼不代表什么,别人如何称呼他,他并不在意。但是你不同,他的心里只有一个位置,那个位置只能是你。”
澧兰愣愣看向他,话语诚挚好似他感同身受般。
他又道:“你怎么唤他,他都会开心。如果你唤他善哥哥,你可开心?”
澧兰怔了怔,摇头。沅止拇指抚触她眼尾,想将里面的晦暗抹去。
“那就按着自己意愿,怎般开心怎般来,恩?”
短短几句霎时就碎裂了心头石,心绪豁然明亮,她淡淡一笑:“恩!”
沅止心间一动,将她软手包裹在掌心,搁在胸口:“我也期盼你日日开心,再无忧愁。也希望能将你安稳护在羽翼之下,更念想着同你晨间琢花露,夜来赏星月。一处院一间屋两盏茶,便是温馨惬意、时光齐悦。”
澧兰听着他情深绵语,望入他映着灼灼日光的眸子,明亮中照出了她欣然浅悦的脸。谛看这双黑眸,忽而清澈一瞬又幽深,稍微不慎就能将心思卷走。
沅止不等她开口,两手轻捧她面颊,眸眼专注道:“我暂时不会逼你做选择。但我希望你可以正视我的感情,莫再逃避,好吗?”
澧兰属于面冷心软,对自己徒儿又向来顺从。听他语气压抑着涩楚,莫名觉着似有刀片划心而过般,有些疼。待回神,才发现自己已应下。
不远处的松林下,‘云善’靠着树干,仰看树顶二人,已在此站立许久。天光洒落他们身旁,似罩出一方他走不进的区域。
静看片刻,他便转身离去。
***
澧兰同沅止回到院中,却未见‘云善’,因他有时会下去无玡村办事,澧兰便没太在意。
当他足足五日都未归,澧兰渐生疑虑,是出远门了吗?往常他若是带鬼修出远门,也会同她交代的,怎这次走的悄无声息?
十日后,澧兰已是彻夜未眠,心慌难安。天际将白,她便冲下了无玡村,一个时辰后,她失神落魄地回到‘拂云见善’。
见到院中的月白背影,澧兰眸眼顿亮,正是欣喜时,那人转过身,却是沅止。她僵在原地,泪雾氤氲,顷刻汇成莹珠,滴滴坠下眼眶。
沅止见她目光呆滞,泪流不止,急忙上前帮她拭泪,问道:“怎么了?”
澧兰颤着声:“阿止,云善他不见了!我找遍了无玡村,包括万修坛上的洞穴,他没在那里住。鬼族也没人看到他,他…他丢下我了!”
澧兰慌得泣不成声,嗓音干哑得再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明明春阳照地,她却觉周遭凉寒生冰,冷心刺骨,肩膀不停哆嗦。
沅止默然未语,将她搂在身前,轻拍她背。
忽而天边乌云掩日,层层灰云于青霄处压顶而来,黑雾茫茫,凉风瑟瑟。白昼须臾生变,已是昏茫暗夜。
沅止一惊,定是因她情绪而生了变化,赶紧扶着她进了屋。
澧兰满心伤怀,并未注意屋外景象变化,即便亮起了火烛,她也未觉半分异状。
哭得久了,泪痕湿了又干。她喘气平复,拽着他衣袖:“倘若今日他还未回,为师明早便离开断水崖去寻他。”
沅止手掌覆在她手背,神色不清:“所以你要离开我?”
澧兰摇头道:“为师不离开你,只是去将云善寻回来……”
“寻回要如何?”沅止直接断了她的话,声色倏冷:“又是三人一屋?我又得慢慢煎熬,等你选择同我度此生亦或同他续旧情?”
可你困在罔极镜太久,怎能让你继续深陷!沅止将这些话吞在心底。
他手掌紧了紧,复道:“既然他选择离开,你又何必苦苦寻回。于我而言,他走了甚好!便无人同我争你,你日夜只需牵挂我惦念我,再也别记着他人了!”
澧兰木然望着他,好似第一次认识他般,冷面寒容、心府深重,是她所熟悉的徒儿吗?
她愤然甩开他手:“你无需同云善争什么!我不会离开他,我满心装着他,再容不下任何人!何况……”
她顿了顿,咬出一口酸楚,别开脸道:“何况为师早已忘记同你的夫妻之实,也未曾记得和你有婚约。既然负了你,你便当我是个不知廉耻的恶师父吧,为师无话可说。为师去寻他,要走要留随你吧。”说罢她起身欲走。
沅止长臂捞住她腰身,澧兰步履不稳踉跄跌落在床沿,还未待反应,视野一转,瞬间被他压在床榻。
澧兰双臂欲推,沅止霎时将她两手手腕一握,举至头顶。长腿一压,将她乱扑腾的双腿禁锢得死死。
澧兰挣不得,喝道:“你这是作何!放开我!”将将抬眼怒目瞪去,她惧得失了声。
只见沅止双唇抿出冷冽线条,眸寒似冰刀霜锋。怒意漫过眸底,在眶中卷积叠垛,仿佛下一瞬就要扑面将她噬咬吞食。
忽而,他嘴角一抹淡淡笑意。澧兰心间一颤,这笑似毒蛇的獠牙,淬着剧毒、磨着尖锐。
沅止再顾不得她情绪,道出真相:“别再沉溺虚幻了!这里的花草树木,山水河畔,皆是你的执念。云善也不过是幻影,你又何必执着于假象。将他忘了,同我回去吧。”
澧兰赫然怔住,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目:“你...你在胡扯些什么?!竟为了自己的私欲,编出如此荒谬言论!枉我疼你护你那些年,你怎不说你是个幻影呢!”
沅止静默谛视,不留情地揭穿:“六千年前的云善根本没有戴面具不是吗?而你幻想出的他是你前段时日见到的云善,正是天庭的法华尊者!你丢失了云善的部分记忆,看不清他的面容。所以在你的幻念中,他就是尊者的音容相貌!”
他句句紧逼:“云善为何不摘下面具与你相守?因为他没有容貌,不能随自己意愿幻出五官!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直到我们都被这里的阵法侵蚀神识,最后永远被困在这里吗?我来寻你是为了将你带回去!不是为了陪你永生永世待在这里!”
“你要逃避多久?虚幻的美梦没做够吗?这里根本没云善!倘若你真对他念念不忘,便放下执念,随我出去,去天刑殿找他!而不是幻出一个影子,依着你的想法塑造你心里的那个人,那已经不是真正的云善了!”
澧兰被他训斥得愕然哑言,那些话语扑面打来,震得她说不出一句话。心间有刀刺有锥凿,疼得她胸口起伏不定。思绪也被激荡千层浪涛,麻乱不堪。
许久,沅止松开她,起身站在床边,语气冷硬:“今日起,你就待在院子里,哪儿也不许去!”语罢他转身离屋。
“你!”澧兰气恼瞪着他背影。
半晌,她呆茫望着头顶的床幔,思索他方才的话语,字字盘缠萦绕,思绪难理难消。
“呵!幻境?”她冷笑,唇角勾出的笑意颓败而讽刺。明明一切都很真实,云善的气息、说话时的呼吸、胸间的心跳,怎会有假?
若说假...倒不如说沅止更假!挑衅师父、斥责师父、禁锢师父!完全不是她那乖巧懂事的徒儿。
***
密云遮月,星辰廖几,墨夜深稠。断水崖陷入从未有过的阴沉黯淡。
沅止耳尖微动,缓缓坐起身,只见一黑影从院外走入,正朝澧兰卧房走去。
沅止捻火一弹,烛火乍燃,屋内瞬间通明。那人顿住了脚步,烛光下已无所遁形,正是失踪多日的‘云善’。
沅止坐在榻上,目光淡淡扫向他:“回来作甚?欲擒故纵?”
‘云善’迎向沅止探究的视线,语气淡然无波:“兰儿的痛苦传延整个空间,见她无恙才能安心。”
“呵!”沅止冷哼一笑:“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假意离开不过就是希望她念着你记着你,搅得她心绪不稳,不愿她摆脱执念的泥沼回到现实。”
他话锋一转:“真正的云善可不会如你这般自私!而兰儿需要的也不是你这个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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