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1/2)
一整晚,慈父幼女的形象在南溪脑中挥之不去。她挠心挠肺地在床上辗转到了天将明不明之时。
再过三个月,便是先魔君昭烈的忌日。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那之前,她要回到魔君殿。
从前的昭泫是个锦绣丛中养大的女娃娃。虽然从小没见过亲娘,但昭烈疼惜独女的名头却是六合八荒响当当独一份的。
宁可得罪昭烈,也不要招惹昭泫,说得就一点不错。
昭烈是个好脾性的魔君,凡事总讲些道理。但若是谁欺负了他的掌上明珠,即便是上天入地也要将那人扒掉三层皮。
好在昭泫没有被他宠出什么欺蛮霸道的脾气和无法无天的气焰来,不负所望地和着昭烈捧给她的一切美好的事物,出落得亭亭且讨喜。
如今,物换星移,白云苍狗,却落得无亲无戚一身孑然。
只余一位故人。
翌日,南溪一大早便进了山,专为避开这位故人柳昱安。
想来她与凌泽神君相交得有五百多年了。她平素喜欢混迹人间,父君为此还常捏着她的鼻子教训她没个正形。实际上这一门两父女真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昭烈也甚为喜欢捣鼓那些凡间玩意。
那时她游至洞庭湖,听这方的土地说,不远的林屋山有位仙君善种花,便上赶着去拜访人家。
本是盘算着赶在昭烈寿辰时在晴雪阁、碎云轩外种上一片亡母生前最爱的腊梅,这位仙君也是好说话,不费半点唇舌便应了,一种还是两百年。
只是魔界从不开花,饶是那庭院中一片枝繁叶茂,两百年来也未曾打过一个朵。
那时柳昱安是个少言寡语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儿的闷葫芦,如今眼瞅着话多了些,却独爱提些不开的壶,操些不该操的心,不若之前闷声敛气来的讨喜。往日里昭泫是个闲不下来的碎嘴八哥,却怕是阴司游一遭,暗里让人拔了舌头,再提不起兴致与人掰扯。
即便是再滚烫赤诚的人心都隔着一层肚皮,何况隔的是寻常刀剑都戳不开个口子的神仙肚皮。都用不到“等闲变却故人心”,站在天族与魔族的叉口,便可窥见每个人的选择。
现下里柳昱安尚可以陪着她天南海北地闲逛,但一朝冲突翻上了明面,哪里还搁得下这点故人情谊。
如此,自然越早分开越好。
以前做少主时恩怨从来当面清,不知刚过易折为何,今下倒是初窥了些龟缩的妙决。
一路上林深不见天,山路也颇为纵横曲折。棪鹊镇三面环山,一面邻水。环山却不落重围,邻水但不依赖镜湖取水。早先兴许也正是看中这些,将它作为南陲一重镇。依着这得天独厚的地势,进可攻敌出其不意,退可守城三月不移。
三百年过去,几近湮灭了昔日的兵戎痕迹。
南溪找到这里是因着一本名为《堂庭遗志》的卷集。书分为上下两卷。她机缘巧合得之,可惜只有上卷。
那时她魂魄残缺,几近消散,再无化出实体之力,强撑着躲进九幽之地。在忘川河畔遇到一女子,伤其遭遇,偷偷帮她投入轮回。如此才得了一具凡体。
甚幸,投在了一北方小国的王室之中。
红尘千万丈,凡世三百年。
昭泫之母本就是位绝代的佳人,昭泫生的更是取尽了父母的优点,容貌清丽,一双桃花眼顾盼风流。但却从未惹些情债写野史,原因无他,便是自幼就定下了一门极为登对的亲事。青梅竹马,郎才女貌,更添上一个情深意笃,便再插不进旁人去。
这昭泫极是一根筋,眼中似是只有那天界少年将军葛烨一人。更是夸张到随其出征东海。
三百年前先魔尊昭烈孤身上九重天战先天君之时,昭泫便是在东海。由是她归来后见状,只顾着一番拼命,却也分不清原委。
投入人间后又不敢妄动灵力,苦于万般无奈,无处下手,只得先好生将养。柳昱安助她复明后,心生一计。
她称自己闲闷,痴于各地奇闻异事,求着父兄遣人广罗地方志给她,尤以年代久远的为优。还在自己书房挂了一张地图,推算日子,以出事前三十年为限,每每读过并无异动的地方便勾去。好巧不巧,一日太傅自家藏书阁走水,清理时发现这本遗志,火烧不坏,流水不腐,立即呈与国君献给了公主南溪。
大体看来三百年前除西山之外有一处地动,那段时间,便只有这一桩奇事了。
且是一桩闻所未闻之事。
三百年前在这个小镇中,那场瘟疫浩劫里,竟有两人飞升。确切的说是一人一鬼。依书中所言,此书乃是当地一书生所记。详尽地描述了天雷劫以及二人显灵之事。凡人飞升虽然少见,但有例可循。但鬼魂飞升还是头一遭听。按书中所写,当年游历至此的是一名女医师沈慈心和她的爱侣,男子本就是修玄之人,而女子因救人行善得以飞升。
按年份,正是她与葛烨去东海前的几年,可却从未在上界见过这二人。
并不是单凭着这点蹊跷,她总觉得,这书中的某处似曾相识,说不上是人名还是地名,曾与她有过关连。或许挖开这件事虽然可能不一定是核心,却能抓住其中的一环,抽丝剥茧,让完全混沌的过往变得有迹可循。就像冥冥之中她得到了这本书,或者有人暗中将它送到自己手上,将自己引来。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值得来此探查一番,总好过年年无终,事态停滞不前。
这些时日一有闲暇,她便对这本书反复研读。她按照书中所描述的山石、地貌,分辨每条小径想找到书中所述沈慈心埋骨之所,半月以来遍寻未果。
南溪行至一绝壁前,一手执树藤,足底微微一点,翩然跃起十几丈,另一只手再在藤上一挂,借力在空中荡了一圈,轻轻坐在了崖壁前伸出的一棵松树的长枝上。
这方绝壁寻常人上不得,故而可采的草药甚多,但她并不急于动手,而是凭空捏了一个咒诀召唤。不多时便见一条周身散发着阴鸷恶气的野鬼应召前来。他像一张摇曳的黑帆,形状森然可怖,势态却有丝道不明的乖顺,鱼游似的伏到南溪面前。
魔界群龙无首三百年,四方并不太平,所幸九幽之主颇有才干,以一人之肩挑了这乌七八糟的烂担子,治得鬼族不生事端。如此流年,却也难免短缺人手,不能将新鬼尽数收去,久之,真有些漏网之鱼。凡能现于白日之鬼都非等闲之鬼,多半得了些吞噬憎恨、愤怒、贪婪之气的法门,亦或是执念极深,才能经年累月在人间游荡而不消散。
细问之下,这厮乃是十几里外的一个盗匪头目,死了不过百年。虽是这些时日以来年纪最长的鬼了,但也问不出三百年前的事了。
今日怕是又要无功而返。
昭泫刺破手指,挤出一滴血喂给那只鬼,正要打发他走。余光瞥见两个身量修长的少年正朝山崖这边来。
细细望去,其中一人身着墨灰色的窄袖骑服,一手附于佩剑之上,英气逼人。另一人则着琥珀色锦袍,腰间也配有一柄长剑,但他全心全意摇着手中的缎面折扇,形容相较之下可以说是既招摇又懒散。
见两人都是修玄之人,南溪只好暂且将就着把那只没来得及放走的野鬼收进袖中。将树藤系于腰间,翻身攀在岩壁上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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