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1/2)
5.青梅竹马
试着拉拽一根悬挂在记忆中的灯绳,咔哒,灯亮了。
是成熟了的柿子的颜色。
黄橙橙的灯照下,显现出两个格局迥然的房间。
一个被划分成好多个空间,每个都各有各的身世。有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和真皮沙发的空间,被称为客厅。厨房和饭厅比邻,一个卫生间,卧室三个,外婆和尹爷爷占一间,蓓蓓占一间,还有一间就是曹船船的。
像个井然有序的抽屉一样的,是外婆的家。
另一个。
就是真正的一个房间,打开门,一眼望到底。小沙发到电视机中间的一段距离,就是客厅。房间里摆了两只床,大床是父母的,小床留给曹船船。房间中央牵起一根细铁丝,上面悬挂了一道帘子,每到夜晚入睡后父母便将那道湖水蓝的帘子一把扯过,隔出大人和小孩两块天地。在这个房间里,空间小得可怜,寸土寸金,所以一切都是具象的,具体到有床的地方就是卧室,一只缩在墙角的痰盂就代表了卫生间。
那个房间就是曹船船的家。
每到周末或寒暑假,他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家。
说到它,在曹船船的记忆中有一条冗长又阴森的走廊率先入画。上小学前,每次穿过这条长长的可怖的走廊,黑皮总是和曹船船一起尖叫着奔跑过去。
黑皮的本名当然不叫黑皮。因为天生皮肤黑,厂子里的大人小孩都这么喊。
他是曹船船小时候的朋友中的一个,是身上色度最为浓重的一个。
曹船船小时候的朋友当然不止有黑皮,厂子里同年出生的小孩还有巍巍、公子杨、马冰崽、四阿哥,丁丁猫。
厂子里的每个小孩都有自己的外号。不知道究竟是谁给取的,反正所有人都这么叫。久而久之就成了自己的一个标签。
有生以来的第一个标签。
七个小男孩里只有曹船船个头最娇小,性格腼腆又安静,留一个西瓜太郎似的妹妹头,把五官衬得清秀又精致,一双杏眼眨呀眨地,像极了小女孩。所以曹船船在厂子里又被大家称为曹妹妹。
曹船船“曹妹妹”的名号在厂子里鼎鼎有名,但庆幸的是黑皮他们仍旧对曹船船一视同仁,并没有因为他像极了妹妹而不跟他一块儿玩。
男孩子们在树上爬上爬下,抓蜻蜓,捕知了,把泡沫塑料板沿着墙壁一路刮蹭,细屑纷扬在风中,像是洒了一地糖霜,半边都甜了。他们玩过捉迷藏后,玩不沾地,玩过木头人后,打弹珠。
当没有好玩的游戏时,差不多就到该给大人惹麻烦的时候了。
公子杨冲他的队友们挑挑眉:“要不我们比比谁的胆子大?”
“你想怎么比?”四阿哥问。
公子杨心里早有打算。他瞄准厂子车棚里停放的自行车。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列又一列,就像厉兵秣马的庞大军队,有一种肃然的寂静。
“我们就比谁把那些自行车轮胎的气放得又快又多。我们一共有七个人,选一个人当裁判,剩下的六个人再三人一组,分成两队行动。计时一分钟,看我们哪一队在一分钟内放掉的自行车轮胎最多,最终输掉的那一队要请获胜的队伍喝波子汽水。现在我们先通过手心手背来选出裁判。”
手心手背的游戏,是大家站成一圈,左手背在身后,然后放右手在胸口,轻拍三下,嘴里一边咒语般地念“嘛——”“喂——”,一边同时伸出自己的右手,当中如果所有人都亮的“手背”,则游戏继续,直到其中有一人亮的右手为“手心”,而余下所有人都亮的是“手背”为止,或反之。
这七个小男孩“嘛——”“喂——”“嘛——”“喂——”地出手了好几把,最终曹船船不负众望地担下重任。
裁判。
曹船船对它的印象,最初源于动画片《铁甲小宝》里的蜻蜓队长。每次卡布达和蟑螂恶霸他们争夺和平星的时候,蜻蜓队长都会出现,口头禅,第一,绝对不意气用事;第二,绝对不漏判任何一件坏事;第三,绝对裁判的公正漂亮,裁判机器人蜻蜓队长前来觐见!眼下曹船船也要作为一名裁判,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为一件坏事做公正的裁决,仔细一想,让人不禁失笑,坏事哪里需要什么公平公正?只要参与了就都是共犯,谁都脱不了干系谁都不清不白。
裁判已选出,接着就是两队的队长选择各自的队友。
在这个小团体里,公子杨无疑是领袖人物,一把手。每个团体里都会有类似核心的人存在。
有一就有二。
每个团体里也会有个与他势均力敌但就是差了那么一点感觉和时机而不得不俯首称臣的人存在。
四阿哥就像二当家,一个一心想要谋反、不甘为臣的二当家。
首先,公子杨和四阿哥包剪锤,第一回合公子杨赢,他选了黑皮。第二回合四阿哥赢,选了马冰崽。
第三回合三局两胜,最终赢的是公子杨,选丁丁猫;巍巍留给四阿哥。
自行车轮胎的气嘴轻轻一拧,“咝——”的漏气声刹那刺穿了四周的空气,“咝——咝——咝——”
像是入夏的日子,阳光下回响铺天盖地的蝉鸣。
曹船船听得胆战心惊。手心里很快就全是汗。凉凉的黏覆着,怎么都抹不去。汗水好像把公子杨电子手表的表带颜色都浸得更深一些。
一分钟原来是这么漫长。
直到滂沱大雨的蝉鸣,惊动车棚里的守车人。老郑抡起笤帚杀过来,边撵边骂:“我日你仙人!”
男孩们大喊一声:“快跑!”
马上四下逃窜。
曹船船只顾着拼命挥动手臂,头也不回地奔逃。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喉咙里灌满血腥气息。
原以为就是这样了。
自己会像一个记叙的镜头,捕捉下每个人的身影。
他能想象到,黑皮在未来的日子里会成为七个男孩当中,个头最高的一个,以后爬树翻墙的技术活都归他。
公子杨,在日后肯定风度翩翩得变本加厉,就像《樱桃小丸子》里的花轮同学。
巍巍嘛,继续把他拆台的本事发扬光大,在他们这个小团体组织的每个活动、每件坏事上,高唱反对,满口满脸不乐意,最终还是不得不加入进来,同流合污。
他们七人之中,马冰崽的皮肤最白。然而从小到大,都没人喊他一声妹妹,被人称为妹妹的,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
曹船船不明白是为什么。
未来厂子里的所有人都会对马冰崽改口为“白马王子”吧。
丁丁猫呢。
仍旧无所不能,照旧从自己家偷拿食物出来分享给他们。曹船船吃到的第一块金币巧克力就是丁丁猫给的。
记得有一次,他们七个在厂子后头的荒地上悄悄生火烧烤,丁丁猫贡献出自己家的土豆和香肠,成为那次野炊主要的食材。
至于四阿哥。
可能还跟他们一块儿玩,也极有可能招降纳叛,另起锅灶,一偿“老大”的夙愿。
曹船船希望,他真心希望,自己能和他们始终在一起,和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感情要好。
希望他们之间没有分离,也没有背叛。
只是永远总要被死亡终结。万古流芳的也终究不是任何一种感情。只有时间,万古流芳,源远流长。
分离那天,曹船船记得那是个晚归的黄昏。夏天一个极普通的日子,他们一行七人徐徐地走在田埂上。
打头的是黑皮,扛着一只网兜。
网子上还有水草附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