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逛街见闻(1/2)
大庆祥佑十年。
自年初便有传言张嘉树自西入关,直指永安。正待各方将目光投向关外,谁料张嘉树刚出河陇,便遭遇老一辈旁门高人独孤散人,两人一战后双双销声匿迹。消息传至京城,城内的某些人焦急担忧,更多的人则长舒了一口气。
二月初二,宫中“挑菜”御宴结束,群臣归家未久。都察院左都御史李维满门十三口被屠,中堂留下血书:奸人伏诛,圣教当兴。帝王大怒,连夜召集重臣政事堂议事,责令执掌中军都督府的武威侯苏成会同刑部栖梧司、京兆府彻查此事。
李府出事不足三日,永安城内遍传魔教死灰复燃,意欲报复朝廷。京兆府尹姚璟下令缉拿造谣者,一时间狱满为患,京师人心惶惶。
惊蛰初至,雷声咋响。八百里加急直入皇宫,初六,正道魁首,拜大庆国师,纯阳宫第九代掌教清虚道人于观止山纯阳宫三宝殿驾鹤西游。帝王斋戒,臣民服哀。
向来稳若泰山的永安城一时间风雨飘摇。
……
眼前便是永固门,周围城墙高达四丈,巍峨伫立。永固门是永安城的南大门,其正上方刻着“斯城永固”四个大字,乃是本朝高祖皇帝亲笔所书,与东边长安门那道“太平长安”四个字合在一起,是本朝京城永安城名字的由来。
张嘉树看着和记忆里分毫不差的景象,眼中略过一丝故地重游的感慨,顺着人潮迈向城门。
如今离当年张嘉树因遭独孤散人暗算,远走塞北,被迫离开永安城已经过了六个年头。
六年前,还在忠嗣院读书的张嘉树被父亲武安侯张远紧急召回侯府。张远把传家玉佩和武安侯世子丹书铁券交给张嘉树后,什么也没说,就让家将带着张嘉树出京暂避。不料一行人出门不久,就被独孤散人堵住,家将拼死断后,张嘉树才逃得性命。后来张嘉树被西域无影门掳往塞北,自然就忘不了独孤散人这份仇。
被掳塞北后不久,张嘉树一身的伤都还没治好,青城派小师叔便寻至,将张嘉树带回了大庆。张嘉树被安排在成都令张钺家中休养了两年,伤势彻底治好后便拜师青城,其后便一直在青城派山门学武。
年初,张嘉树在青城加冠后,听闻独孤散人因当年事件这些年一直徘徊在北地,不敢入大庆,便只身北上,放出自己消息,终于找到了独孤散人踪迹,千里追踪,报得大仇。
一番大战,张嘉树伤势颇重。不过他也不敢耽搁,战后草草处理了伤势后,径直南下永安城,准备前往刑部栖梧司报到。
走到永固门下方,张嘉树掏出了刑部行文递了出去,关卡处兵士勘验无误后,对着张嘉树敬了一礼,随即放行。
入了永安城,张嘉树信步走在朱雀大街上。虽然距上次离都已有六年,但六年间这座城池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应该说,即使算上张嘉树在京城生活的十四年,这个地方一直都没什么变化。
这儿是整个王朝最重要的腹心,聚集了大庆最优秀的臣子。文渊阁内端坐的身影随便一个外放地方,毫无疑问都会造成地方震动。但当他们齐聚永安城,好像达成了诡异的平衡,任何可能会引发变动的因素都会被他们合力消灭在初生之时。稳定是最先考虑的问题。
前些日子衙门四处抓人引发的骚乱已经平息,在被确认与魔教无关后,被抓入狱中的永安城百姓又被纷纷放了出来。他们也没遭什么罪,甚至有人出来后还满脸自得地炫耀着狱中见闻。
太平盛世,即使是南边那场号称二十万大军,打着救亡图存旗号掀起的声势浩大的叛乱,也不被这座城里的人们放在眼里。他们固执的坚信,王师所至,所向披靡。就像十四年前的西域帽儿山,四侯齐出,十万兵临,任他魔教气焰滔天,也不过是转瞬云烟。
永安城北边地势较高,依山建了皇城。城内号称东富西贵。剩下的城南坊市杂立,乱中有序,居中是直贯南北的朱雀大街,从京城正南门永固门一直通到皇城。
张嘉树当然不可能一直沿着朱雀大街走去皇城,他走到一间早点铺子门口买了些肉包子,顺口问了下刑部衙门的具体位置,也不在意店家具体回了什么,反正他早就知道。
吃完早点,张嘉树抬头看了眼太阳,估摸着时辰,打算先去栖梧司述职。
栖梧司内。
“张溪,字仲源,河南祥符人,熙和二年生,才思敏捷,勇略过人,着入刑部办差。”
“张溪,青城派嫡传,举江东英才武略科乙等上,入栖梧司。”
栖梧司郎中李清河看完两份分别印有刑部大印和栖梧司官印的文书,抬头看了看从进门后就笔直站立的年轻人,安抚道:“张少侠不必拘谨,我栖梧司虽名义上属刑部下辖,但因专管江湖事,风气不同于其他衙门,不必严守上下尊卑之礼。”
顿了顿,似乎感觉到眼前人气息有所放松,李清河接着说:“你初来京城,按以往惯例应该给你七天假期安置,顺便游览一番,不过近来京中事务繁多,正是栖梧司忙碌的时候,你三天后就过来上差吧,剩下的四天等此番事了再补给你。”
张嘉树本来也不在意游览京城的事情,闻言立即应诺。
实际上,自从一进门,张嘉树就察觉到屋内有四五道气息,所以身体下意识绷紧站直,并非拘谨所致。
进门后,张嘉树看到李清河端坐在正对门的长案后方,两边客椅并没有坐人,是以一直不敢放松。眼前的李清河未着官服,一袭青衣,看着手中纸张,他手中拿着的正是张嘉树之前拜见时递进来的身份文书。
张嘉树趁着李清河查看身份文书的时间,利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不着痕迹地扫过李清河背后的书柜,确认其他气息所在的位置后,张嘉树视线回笼,怕被察觉出什么,身体也没有立刻放松。直到听到李清河的宽慰之言,张嘉树才依言而行。
不过在李清河说到“不必严守上下尊卑之礼”时,书柜后有一道气息蓦然加重,倒也有趣,难道这书柜后面还有个极讲礼法的老顽固?
张嘉树眼观鼻鼻观心,尽管那道加重的气息即使是稍有些经验的江湖人都能察觉得到,但张嘉树依然不为所动,没有贸然举目探伺。
其后李清河还说了一些入职栖梧司要注意的事项,又温言鼓励了张嘉树几句,张嘉树一一应诺,表达了感激之情。
李清河端茶后,张嘉树就开口告辞,只是转身之际故意偷偷瞟了一眼书柜。既然有人暴露了气息所在,不论他是主动的还是无意的,上官训话时忍住不去查探那是礼貌,可是这都要出门了还对书柜后边无动于衷,那不是心机深沉就是傻了。这两种印象无论是哪个,张嘉树都不想留在第一次见面的上官心中。
甫一出门,张嘉树还没走几步,就有人迎了上来,说是带他去仓房领取栖梧司的制式武器和腰牌,张嘉树道了声谢,便跟了上去。
仓房是管理整个栖梧司物资的地方,大到值房分配,小到衣物用品,都归仓房管辖。
张嘉树作为由特科进入栖梧司的江湖人士,初入栖梧司便跳过了普通成员这一阶层,直接授职栖梧使。按理说他也应该在栖梧司内有处值房,但是栖梧使须收纳成员组成队伍方能有办公场所,故而他这次来仓房只是领取个人用品。
栖梧司自成立以来,以飞鸾服、栖凤剑一套装束闻名江湖。张嘉树在仓房只领到了栖凤剑和腰牌。至于飞鸾服,他将身高尺寸报给了仓房,仓房承诺三天之内定会送到他住处,张嘉树留了地址便走出了仓房,离开了栖梧司衙门。
栖梧司独立办事,与刑部衙门实际上隔了小半个时辰的路程。虽然一早就知道栖梧司所在,但张嘉树还是从刑部绕了一圈,毕竟张溪不同于张嘉树,他是“初次进京”。
防微杜渐,现在是没人查他,但也要注意细节,不能暴露他对永安城的熟悉。
出了栖梧司衙门,张嘉树准备前往青城派驻京城的会馆,去拜访二师兄,将掌门师兄的信件交给他,并感谢二师兄帮忙安排住处。走在路上,张嘉树心里估摸着自己去处应该这两天就要定下了。
栖梧司将大庆除永安城及京畿地区外分做了北地、中原、西南、南方、江东五大地区,各地区内的江湖门派以及发生的江湖人扰民事件均由当地栖梧司外务处管辖。每次由武举和特科入职栖梧司的江湖人士都会被分配到这一京五地。
张嘉树由特科入栖梧司,虽然起始点高,却不能自己选择去向,这也是张嘉树当前最记挂的心事,他必须留在永安城。
张嘉树此番入栖梧司主要是为了有个合理的身份留在永安城打探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六年前自己的父亲武安侯身死后朝廷竟然除了厚葬外没有任何表态?堂堂大庆武安侯、预封荣国公的国之柱石离奇身死,却连个死因都不为人知。若非造反,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陛下空置了武安侯府五年之久,甚至连张家的园子都收了?可若是造反,一年前为何又肯让旁支入嗣了?
周围都是熟悉的街道,张嘉树脑海中各种记忆片段交错掠过,一时间思绪纷杂。蓦然停步,再次仔细回顾自己的布置,张嘉树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眼中轻嘲,“担心什么呢,我必然会留在永安城,找出当年真相。”
重新迈步,张嘉树转而坚定,“永安城,我张嘉树又回来了!”
……
栖梧司。
值房内,张嘉树出门后不久,李清河轻咳一声,问:“如何?把他安排在哪里,大家都谈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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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河话音刚落,书柜后走出四个人,分坐于两边客椅上。
这四人都是主管一大地区江湖事务的栖梧司外务主事,他们此时居然都不在各自辖区,而是秘密返回了京城。除了主管南方地区事务的段承志段主事不在外,栖梧司五大巨头尽聚于这小小的值房内。
王朝阳是栖梧司江东地区主事,此次江东英才武略科的察选是他与建康府都指挥使蔡同两人一同主持的。其中,王朝阳主管报名的江湖人士,蔡同主管其他人。
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王朝阳乃是张嘉树的座师,因此他首先开口介绍情况:“张溪,熙和二年生,今年二十,出身祥符张家,成都令张钺次子,幼年体弱,习武健身。祥佑六年留书离家欲闯荡江湖,路遇歹人,为青城掌门李固所救,后被李固带回山门,收为关门弟子。张溪天资悟性皆是上佳,尽得青城真传,去年获准下山游历。按照栖梧协定,张溪去年九月在建康应英才武略科。他的成绩是乙等上,仅次于真武门石敢当。”
介绍完情况,王朝阳当即表态,“我已经留了石敢当在江东,张溪就让给你们吧。”
其他四人听完张溪的情况,内心大骂王朝阳滑头,却无可奈何。毕竟江东此番只过了两人,总不能一股脑都留下,不然就要被说作是吃相难看。毕竟特科并不常设,每次抓阄确定在一京五地其中两处举行。举行地有优先权是不假,可是也不能把取中的人都留下,其他还有四处眼巴巴的盼着呢。
不过那是以前,这次他们都希望王朝阳吃相再难看点,甚至有人暗搓搓怀疑,王朝阳是不是故意一科只录取了两人好避免把张溪留在江东。
张溪本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出生世家,天资优异,拜入名门,按理说无论如何也沦落不到被栖梧司几位大佬抢着不要的境地。问题也不是出在张溪那已经九年没人进入过栖梧司,再有一年还不出人的话整个门派都要被大庆除名的师门身上。
说起门派除名,就不得不说栖梧司的由来以及栖梧协定。
前郑末年,郑炀帝吕广暴虐无道,吏治腐败,民不聊生。高祖起于草莽,吊民伐罪,首倡义兵,世家江湖纷纷投效,十年功成,建都永安,国号大庆。高祖皇帝定鼎天下后,为赏有功之臣,与天下三约。其中与江湖相关的约定因为栖梧司的缘故,被称为栖梧协定。
高祖皇帝姓赵,讳桐,与纯阳宫第三代掌教陈有凤私交甚笃。传闻高祖每自得意与陈有凤相交于微末,总要自夸一声“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大庆开国元年,高祖诏立有司连接朝廷江湖事,并力排众议,定名“栖梧”。为避免日后江湖人利用这个新生的机构对大庆朝纲造成影响,高祖采纳了群臣的进谏,“栖梧”不与朝廷六部齐平,而是挂在刑部名下,专管江湖事,由此得名栖梧司,并严格限制栖梧司人员准入。
此外,高祖陛下为表达对栖梧司的支持,亲笔书就“栖梧司”三字,制成匾额,至今还挂在栖梧司正衙中堂。
根据栖梧协定,朝廷有法度,江湖有自由。江湖凡立派必须在栖梧司备案。江湖恩怨江湖了,当然,恩怨各方均同意亦可由栖梧司调解裁断。江湖人士若有伤平民,可由栖梧司追究责任。各派每十年必出一人入栖梧司,否则除名。门派除名者,天下共击之。
为避免栖梧司势大,遵高祖诏令,自开国以来,加入栖梧司只准有两个途径:一是参加武举,江湖人士参加武举中举者不授武职,入栖梧司。另一种途径并不常设,时间不定,是由朝廷开特科,江湖人士得乙等以上方可入栖梧司,这也是张嘉树入栖梧司所选择的的途径。
特科相较于常设的武举,在录取人数和要求上都极为严格。张嘉树在江东应的是特科中的英才武略科,拔举英才,年满三十者不录,考较武略,要求武艺兵法均优。江东此番一科就只取了四人,其中出身江湖的只有石敢当和张嘉树两人。
两种方法既然难度不同,待遇自然也有差别。张嘉树由特科一入栖梧司就能任栖梧使,可以独立办事。若是通过武举进栖梧司,那需要排名前十方可。
之所以值房内诸人不因张嘉树门派九年无人入栖梧司而有所歧视,乃是因为青城九年无人入职的原因非不能也,实不愿也。
青城派乃当世名门,冠绝西南。八年前李清河一战灭宗,虽说是为保护太子,名正言顺,但到底是在西南的地头上,触了青城派的忌讳。
实际上栖梧司几位都知道此次武举青城派必会有人下山,毕竟栖梧协定在前,青城派即使对李清河或者说对朝廷有所不满,也不会冒门派除名的风险。
然而,这几位都没料到,青城的怨气竟然如此之大,武举没人参加,只出了掌门嫡传张溪应江东特科。
让值房内栖梧司五人为难的不是张溪是什么人,而是张溪是什么人的儿子。
张溪,出身祥符张氏,成都令张钺之子。
出身世家,拜入门派并不算什么,虽然不多,但大庆开国百年来也出了不少,重点是张钺。
张钺乃昔日中书令、文渊阁大学士张正独子,当今陛下幼时伴读,两人自幼情分,不同常人。
当年先皇死得突然,甚至未来得及立遗诏。群臣就哪位皇子登基主要分为两派,有欲皇长子、如今楚王为帝者,也有欲皇嫡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为帝者。刚成皇后没多久就荣升为太后的大庆最尊贵的女人也拿不定主意。
最终张相一锤定音,立子以贵不以长。所以最终是当年才十四岁的当今陛下得继大统,而皇长子当时就被发配到了离广南地区最近的楚地就藩。
张相以立帝大功,加太傅,开府仪同三司,祥符张家一时风头无两。
问题出在了两年后,十六岁的天子在大婚后骤然发难,那次事件以陛下亲政,张正乞骸骨告终。后者在归家不久后就郁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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