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入鹰口（1/2）

身上裹着厚实的衣服，确实暖和了许多。白磊动了动脚趾，抖落粘在脚底的沙子，他打量正在包袱里给自己翻找鞋子的李何心。现在不是胡商往来云西的旺季。快入冬了，沙匪要屯粮，出没频繁。此时从六羊走，简直是送上门的秋膘。比起“死而复生”的他，这女人的出现更奇怪得多。

“我要去宝象，这几日在这里等人，”她找到了几双长袜，准备给他包着脚丫，衣服胡乱披了尚可，但在这石漠中行走，一直光脚倒是个问题。这孩子身量小，用绳子拴上几道想来也能合穿，只是鞋底比较麻烦，她身上没有过硬的布料，停下来往周围看了一圈，实在没辙，她复走向堆放尸体的墙角。

白磊裹着袍子待她翻找，这就是关外人常见的棉袍，无纹无香，但十分轻暖，料子甚好，火光融融，白磊心不在焉，他试着将脚丫靠近了火堆一些烘烤。“姐姐一身富贵，怎么只身到这荒僻的地方来”

李何心笑了一下“我母亲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我不愿成婚，于是跑了出来；说亲的人家颇有势力，这才一路逃躲到此”

她费力的从刚才包裹白磊的草席上拆下了一角，又将席子横拉掩住其他尸体。沙匪残暴性狡，宝象王族颇为奢靡，治下却流民生贱，尸体衣物残破。李何心并不避讳，只生感慨，生时无片瓦遮头衣不蔽体，死后也无处下葬，多半弃尸荒野，李何心回头看那孩子，见他专心烤火，漠然没有过来的意思，也不再多言。她气力不济，六羊又石多土少，无法深挖，只能以此草草埋了。

火焰在风中摇摆，温度渐渐传了过来，白磊无事可做便静静看她，云西的黄沙下，森森白骨不计其数，她拾草卷裹起这几具尸体不过徒劳，何况，白磊抬头又望了远处一眼，天高云阔，似有鸟鸣阵阵，这万物归处，天道自有循环。

李何心将一具具尸体用草卷覆好，就堆在那破败的墙角，有那略高的尸体，盖得住头就盖不住脚。他看到她拿出了之前那块丝帕，给这具尸体轻轻覆上，动作十分端庄。最后撒上沙土，合掌轻诵。

白磊看她柔弱，做起这些事却不见愠色。他眯了眯眼睛，问道：“姐姐是哪里人？”

多夜国临近大唐，说汉话，尚佛法，虽是外族，但与大唐关系极好。从王族到平民，多有与汉人联姻。两国间经商往来的也不少。两国习俗大多相似，但只有一点，因寡土，多夜国人并不坚持土葬。

李何心睁开眼，看向这男孩，在这荒无人烟的野外，他衣着破烂，目如寒星，遭遇不幸却并不哭闹，面无悲色。“我是……”她走到他面前蹲下，离得很近，白磊似乎感受到她的微湿润的浅浅呼吸，只见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来，缓缓靠近，白磊突然生了异感，心中一顿，离得极近时，李何心却突然笑出声来，在他脸上轻轻戳了一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

李何心将他的脚放在自己膝上，套上经她改造过的袜子，再用布条系好，笑着说道：“我都还没问你呢，你倒把我问了个底儿掉”

白磊低头静静看她忙活，白皙的一双手和自己黝黑粗糙的一双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却不以为意，认真鼓捣。

收拾妥当，白磊踩在地上神奇的感受了下，有外物阻挡，不只柔软温暖，还多了一分安稳私密。活人皮塌肉软，要照顾一身皮囊，果然得诸多准备。

李何心欣赏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感到很满意“手工差点，但也不容易啦，莫要弄破了”边说边转身拿出水和干粮给他，“吃点东西吧，”

白磊接过，又坐回原先的石块上，李何心将打开的包袱收起，“咱们先在这里休息几天，等我的同伴到了，要路上有城镇胡商什么的，再给你换双合适的鞋子….”

白磊听着她说话，揭了水囊的盖子缓缓饮下，云西荒芜，很大程度上是缺水造成的问题，一片死土之中，虽不说滴水贵如油，也是不易得。这具身体的原主缺水的厉害，水一入喉，四肢百骸都舒展起来。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远处，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盘旋着落在了一处石岗之上。白磊并未抬眼，又饮了一口后，缓缓将水囊放下。

李何心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到了火堆旁边，就看他拿着水囊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十分安静乖巧的样子，语调温柔的地开口：“吃点吧？”

白磊低着头没有回答她。

她又问道“怎么不说话啦”

白磊始终低着头没有回话

“……你没事….吧”李何心靠到近前才发现，这小家伙垂着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她自嘲一笑，转念一想他所受的遭遇，也是，想必之前也累坏了，本来还想问问他是否有亲人再世，此前家住哪里，罢了，有什么明天再问也不迟。

李何心铺开包袱里的毡布垫在旁边，上前将他抱起，又轻轻放倒，从他手中抽出水囊，却发现那干粮他一口没动，便先收了起来，只将斗篷四周盖好。看他闭着双眼，便也自己在一旁坐下。已经夜深，她赶路加上安葬已是十分疲惫，不一会儿便也睡着了。

云西的夜晚，在秋冬总是格外的长，寂寥晚风之中，白磊听见她呼吸渐沉；这一呼一吸的细微差异将她与阴风岭的死尸区别开来，但这个声音却不是此时唯一的响声。

就在那篝火前，一只巨大的鹫鹰正靠近他们。这鹰将翅膀尖提起，黄色的爪子像人一样小心翼翼的挪动。十分猥琐，这斯的大脑袋先转向睡着的李何心的方向，又拖动长长的脖子转向白磊，一番确认之后，再次小心的一步步向墙角挪去。

白磊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看见那巨鸟轻轻靠近李何心将尸体埋葬的地方。

此时的巨鸟却一点儿也没发现身后的窥视，想到马上可以大快朵颐，它心情不由得有些激荡，巨鹫一族曾受点化，它们虽有长翼利爪，却从不活吃生灵，只食腐肉残躯。它今天运气好，轮岗碰上了天降惊喜，眼看那人埋了几具新鲜的尸体，只要轻轻挖扯，马上就能饱餐一顿。它轻轻来到那处，正待下爪，突然平静的沙面震动，那本该死的透透的尸体竟然活了起来，几只手手齐上将它制住，力大无比，将它粗暴的拖走，天旋地转之中，等它再能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然被押行到一处石岗上。

“得得得，算老子栽你们手上，轻点轻点…啊啊我翅膀尖儿折了”这巨鹫不断发出声响，常人听来不过是鸟兽哀鸣，白磊却是能听懂的，这里离李何心睡下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但他来前依旧使了禁声的法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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