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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终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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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最不将顾妧放在眼里的,是顾柔。不过一个顾妧!

顾柔在燕京久负才名。八岁,在皇后寿辰作画,画中的皇后裙摆竟有凤尾的光晕,技惊四座。当今圣上大为赞叹,问:“此女之才,何所拟也?”

皇后当即寄语:“西子之貌,咏絮之才!”

再大些,她的容貌才华更是无人匹敌,甚至远一些的州邑只知宫姚,再不知其他闺秀。

西子之貌?她自认拥有更多,可也一直引以为傲着,毕竟,都已经无人能敌了不是吗?

可眼前的这个女子呢?如果与她相比呢?

顾妧腰间环佩轻动,众人皆不动声色的看了过去,如同一副画美人图轻展,越打开,景致就越多——

重台履,金绣裙,这身行头已经足够富丽堂皇,可再将目光放到来人的脸上时,之前所有一切却都显得空洞乏味了。

她落落大方的立在堂前,带一抹极其淡薄稀少的笑意,她微仰着头,眉间是清冷疏离的。

眼睫曲翘,唇色揉碎人间最好花色。本该是冶艳至极,却因那人通透的肤色和倨傲的气质而自顾高华。

这是那个长于乡野的隆安郡主吗?

顾柔觉得气息有些滞涩,她不得不承认,胸口挥之不去的那股滞涩是嫉妒。

嫉妒……顾妧,你怎么可以!

“隆安见过祖母。”

顾妧盈盈下拜。

“起来吧,”低沉压抑的声音。

她抬起头,看进一双混浊的眼睛。

府上的女眷,团团围着,这颐和堂里布置应景,雕花大都是仙鹤延年,麻姑贺寿之类的应景图样儿,帐幔帷布上又尽是些雁纹,仙龟衔瑞草的纹样。

十年离散后,长大一相逢。

还是那个事事务必随心顺意的祖母。

顾妧转向老太太旁的妇人,又拜:“隆安见过母亲。”

最后“母亲”这两个字明明说的中规中矩,裴氏听了这话却一阵阵隔应。

“先前无缘在母亲祖母跟前尽孝,一直挂念着,现如今瞧着祖母,母亲都好,隆安心里宽慰不少。”

老太太低头拂了拂袖口,低咳一声。

“我这些年咳的越发厉害,看顾你少了些,打明儿起跟着嬷嬷学规矩吧,恭谨些。”

她穿戴极为奢华,比自己年幼时所见更胜几分,可是到底老了,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双手如枯柴一般。

顾妧只觉得时过境迁。

母亲在世时,她这位祖母正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如今也这么年迈了。

“是,隆安记下了。”

年氏露出一丝含着倦怠的笑意,似乎顾妧的识趣极为满意,继续说着:“下月宫宴,随你母亲去吧!”

裴氏的耐性早就所剩无几,不待顾妧回答就插话道:“快去见过你众位婶婶,其余琐事就不用忧心了。”

顾妧看她笑的勉强僵硬,就顺势回了个落落大方的笑容:“是,母亲。”

裴氏只觉得更为堵心。

顾柔这才走到宫妧面前:“姐姐,不如让妹妹代为引荐?”

不过是恰如其分提醒顾妧的旷久未归。

“多谢柔儿。”

这里的宗族同亲没有一个比晋阳侯更发达,加上裴氏治家厉害,顾柔又素来得天独厚,几个庶子女更是不敢上前,没有多少礼数要尽,只是叙话而已。

顾芸是晋阳侯二老爷顾仲的长女,她挽住顾妧一只手,绽出两个酒窝,亲亲热热的问:“妧姐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最近在学做女红刺绣。”顾妧应道。

“不是女工刺绣,芸儿是问姐姐琴棋书画可通达?”

顾妧一脸茫然的看过去。

正这时,顾姚的丫头碧玺接话过去:“郡主可曾瞧见房里的名人笔贴,全都是我们姑娘平日里习用的,尤其是那副颜鲁公的帖子更是个中精品!想着您会喜欢,我们姑娘便一股脑的送去了。”

这丫头故意挑起话头,不是挑衅是什么?可说着这样的话,这碧玺却眉目含笑,脸上半点得色都没有。

顾妧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只识得几个字而已,并不通文墨,妹妹的心思怕是白费了。”

顾柔眉头轻蹙,恍悟一般:“啊呀!姐姐原谅我罢……是我的不是了!”她表现出来的歉意轻轻巧巧,也做不得真。

问话的无理,顾妧就算驳斥过去也理所当然,可她不置一词,似乎坐实了这句话。

众人这才有了比较,方才只觉得顾妧姿容美丽,可毕竟自年幼就流落乡野,大字恐怕都不识几个。

人性本来如此,见美丽事物无不欢喜,可美玉蒙尘就会无限鄙薄起来。

自持为书香门第,钟灵毓秀的晋阳侯府,顾妧这样的,眼下,他们只觉得是个草包美人罢了。

屋子里是丫鬟往茶盏里徐徐添水声,人们依旧相互叙话谈笑,如果仔细去看,堂中人都意味不明的笑着。

拜会过这厢女眷,顾妧粟芷两人再出颐和堂。

“姐姐。”

顾柔在晋阳侯府九曲十八弯的行廊上叫住了宫妧。

顾妧闻声回过头去,见到眼前女子眉睫浓密纤长,微含笑意,绣满梅花的百水裙拖曳在地,阳光勾勒出她几近完美的侧影。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哦,是柔儿啊。”

“姐姐可是要去拜见父亲?”

顾妧点头:“父亲还在惜之园吗?”

顾柔拿起帕子掩了掩唇角,放缓语调:“不了,父亲说惜之园太过偏陋,如今常住在雅正园。这会儿正早朝,姐姐你当下去请安怕是见不着面的。”

顾妧只接道,“那我便回了,明日再向父亲请安。”

“姐姐慢走。”

顾妧的身影隐没在转角处大片的紫藤中。

“我本想带她这独孤子去书房拜见父亲,即如此也不必了。可我不痛快了,这阖府上下定也没有一个痛快的!”

她透过雕花石注视着顾妧的行踪,见她自西而去,眉头才舒展些许。不论顾妧有多碍眼,有一点是绝无回转可能的。

父亲的不喜。

她出声笑了,又想起年幼时,习舞时的情形。穿着最为轻便的素衣,脚下踩着薄如蝉翼的宣纸,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踩破一张纸,母亲的戒尺就落在自己的腿弯上,就是一阵钻心疼痛。

“你这么愚笨!如何让你父亲喜爱你!如何让老夫人喜爱你!

“后天去给你祖母诵经,万万不能出错!”

“昨日入府那个先生为何不喜你,你范了他的忌讳了?”

“你怎么如此粗笨,你要怎么比过你那嫡女姐姐?你怎么比!你怎么比!”

你怎么比?你比的过吗?

你是庶女!你还是那个不分昼夜习舞习诗书讨好这阖府上下的庶女!

你及不上她。

顾柔的恐慌从被刻意遗忘幼年时,拉到了触手可及的现在,她死死的咬住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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