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隼与笼(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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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杀在接近天明的时候结束了,巡逻队又付出了五人的代价,这才彻底剿灭了这一批野蛮人。尽管新出现的敌人短暂地引起了不安,但是在已经有了应对方法的前提下,他们更多地感到的是压在肩头沉甸甸的重担。当押沙龙提出由他押送俄瑞回王城时,比拿雅未作多想便同意了;以他们目前的精力,确实无法分心顾及更多,能少一事便尽量少一事。于是他们在距离最近的主城塞琉亚分成了两拨,一拨修整队伍,另一小撮踏上了回王城艾萨玛逊的道路。

归程中,所罗门安静得反常。

押沙龙觉得有些不习惯,然后才意识到,他已经一整天没见到男孩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男孩好好地待在马背上没栽下去,黑裙的女巫替他攥紧了缰绳,又把他牢牢地夹在怀里。目光旋即掠过这两人,在他们身后,伤口已经愈合的俄瑞被解开了双手,却老老实实地紧跟队伍,只不过阴仄仄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看,叫人浑身不舒坦。

押沙龙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盘桓在绝壁之上的城墙跃过树梢,映入眼帘,再过不到半天他们便能抵达目的地。一旦回到王城,就不是押沙龙能够控制的领域了。

“怎么,想不出办法了?”押沙龙轻扯缰绳,拉伊会意地放慢了速度,慢悠悠地行走起来,“王城附近已经是安全地带,你要是累了,先歇一晚也行。”

“嗯……嗯?!”所罗门忽然抬头,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你说什么了吗?我刚才在发呆……太无聊了……”

押沙龙默默夹紧马腹,拉伊长吟一声,如黑色的波涛般扬长而去。路边一蓬又一蓬野荨麻上的薄霜被扑簌簌扫落,红松鼠如跳动的火焰跃至树梢另一端,惊疑不定地嚼着腮帮子。被这么一吓,它又忘记自己把松子埋在了哪儿,来年将会长出几株新树。

“他怎么又生气了?”所罗门仰头问阿尔玛。

“这不叫生气,叫闹别扭。” 阿尔玛摸摸他的小脑袋,又埋头闻闻,一阵臭烘烘的。

“闹别扭?”

“我忘了,你不知道这个。”她时常讶异于男孩的不近人情,他只知道“快乐”和“不快乐”这两种粗浅的感觉;而即便是如此简单的分类,也总是更多地被快乐所占据。阿尔玛偶尔会想,男孩一定是被深爱着长大的。“快乐,愤怒,悲伤,恐惧,生命自诞生伊始便拥有的本能情绪,在这之上又衍生出更多复杂的情绪。总的来说,你可以认为押沙龙现在是快乐的,只是表达方式和你不太一样。”

“噢,我明白了。”所罗门若有所思地点头。阿尔玛不大确定,他究竟明白了什么。

先前安静的时候倒还好,眼下这毫无紧张感的对话令俄瑞再也按捺不住,策马蹿到前头来,谨慎却又难掩焦躁地发问:“所以,你打算怎么把我的妻女找回来?”

“为什么要‘找’?”所罗门歪歪脑袋,“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基述的领土也不小,虽然确实有办法找出来,但是怎么看也不可能赶在你罪名落地前找到啊?”若不是阿尔玛瞪着,老乌鸦马上就能在所罗门脑门上啄出个洞来。男孩若无所觉继续说着,“而且,消息传回王城的速度比我们的脚步要快得多,对方一定早已布置好眼线。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这也是为什么你只能毫无办法地妥协吧?”

老乌鸦啐了一口,瘦削的颧骨上颊肌微微**,“那就用你的恶魔想想办法!他不是能隐身吗?不是有无所不能的力量吗?”他既像乌鸦一样倒霉,又像乌鸦一样聒噪,“想要什么你尽管拿去,钱、权、女奴,甚至是我的性命,所有我能许诺的都属于你。”

“那就这么约定了。”

这回答让阿尔玛一愣,她不觉得那些凡俗之物能打动所罗门,正如同你无法用黄金诱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他想做什么?他从这只言片语的线索中又发现了什么?

男孩仰头,孤隼掠过天际,小小的黑点倒映在他翠色的瞳仁里,空气里浮动着雪后清冽的松香。他又垂下头,再度注视男人惶急的面孔;仅仅是那宁静的视线,便奇迹般地令老乌鸦安下心来。他会让事情按照他所预想的方向发展。这不是一个空口无凭的承诺,而是即将发生的、毋庸置疑的既定事实。

“游隼是世界上飞得最快的鸟儿,即便如此,却还是被人类所驯服,成为了捕猎和传递消息的帮手。”他是如此沉着、平稳,比起一个八岁的稚童,更像是八十岁的智者;但是下一秒笑意飞上眼角,又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了。“既然没有办法抓到那只隼,就只好让它主动飞进笼子里啦。”

天际红霞如玫瑰般绽开,为湿漉漉的城墙镶上一道耀眼的金边。伴随傍晚最后一声苍凉的号角,城门在盘索的牵引下渐渐上升,到了要闭城的时候了。守城的士兵悄悄松开长矛,调整了一下垫肩的位置,好让冰冷的铁甲不那么硌人。他一边活动着被冷风吹得僵硬的身体,一边从城垛眺望上山的道路。冬季的暮色来得愈来愈早,他甚至觉得午餐还没来得及消化,夜色便已然笼罩大地了。

然而在那影影绰绰的暮色中,一骑黑影忽然跃入了他的视线。

“等等——!”士兵给推动转轴的同僚打了个信号,大门又重新被慢慢放下。

自冬祭那一晚,还有谁不晓得押沙龙和他的黑马?那般俊俏的坐骑,整个迦南地恐怕都找不到第二匹。士兵颇感困惑地打量这支奇特的队伍,倒没有多少戒备,毕竟对方只有三人……不,四人。随着队伍靠近,士兵看清了还有一个小孩,和女人共乘一骑。

“押沙龙殿下。”门下,他们的长官特哈拉正上前示意,数十名执矛的士兵围拢过去,却又犹豫不决。他们接到了押送俄瑞的命令,但是对于忽然多出来的女人孩子,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士兵倚在城垛上,好奇地探头张望。

“我想先送她们回去。”俄瑞看着神色憔悴的女人和孩子,刻薄的目光柔和了些许。褐发的女人似乎遭了不少磨难,脸上、手上都是结了痂的伤痕,神情有几分恍惚呆滞;但是当士兵和长矛靠近时,她马上惊恐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用斗篷将她遮得严严实实。“没事了,萨拉,没事了。”俄瑞连忙安慰道,“已经到艾萨玛逊,马上就能回家了。”他恳求地望向押沙龙,“就让我送上一程吧。马上就要闭城了,难道我还能跑了不成?”

押沙龙勒住马,迟疑地踱了几步,最终点头,“可以。”旁边的特哈拉似要劝阻,押沙龙摆摆手,“没事。出了问题,有我担着。”像是看出了特哈拉的为难,他又补充道,“再借几个人给我吧。”

这下,特哈拉再也没有拒绝的必要,卖殿下个人情有何不可?他点了几名士兵跟上,一行人就这么招摇地进城。三三两两的路人开始驻足围观,守城的士兵从城墙的一边跑至另一边,一直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有什么好看的。”另一名士兵走过来,一边搓手,一边评头论足,“一定是老乌鸦带着婆娘孩子逃命,半途被捉了回来。”他摇摇头,“这押沙龙可真够厉害的,难怪被以色列赶了出来;这要在基述多待几天,还不得给他搅个天翻地覆?”

“那小殿下哪有这种能耐?”又一名士兵凑了过来,“八成是在外面的猎狮者抓的,那群外国佬还是有点本事的。”

“你别是嫉妒人家吧……”

最初的士兵终于忍不住加入谈话,将方才的疑惑抛之脑后——俄瑞是黑发,他的妻子萨拉是棕发,为什么他刚才似乎瞥到了斗篷下的一缕金发?不过隔得那么远,黄昏的阳光又晃花了眼,看错也是难免的事嘛。

当你发现自己的东西出现在别人手上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所罗门甩着俄瑞的钱袋子玩,在他身后,阿尔玛已经根据俄瑞的描述完成了变形。看呆了的俄瑞这才回神,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脖子,挂在那儿的小袋子不晓得什么时候被顺走了。他忽然明白了这个计划,你要营造出我已经救回了萨拉和妮娜的假象;为了确认人质是否还在手上,他们必然会去藏身地检查。你不关心叛徒是谁、潜藏在何处,你只需要得到最后的结果。

这是第一个诱饵。所罗门点头。

在俄瑞思索的间隙里,男孩摸出一枚银币,被上面的龙形图案吸引了注意,翻过来一看,背面是冬青树的叶子。他把银币揣进自己的小口袋,那里面已经又添了一些浆果、松脂,还有一颗小小的牙齿。押沙龙对那些小玩意儿已经熟视无睹了,他们的房间里甚至还有个小箱子专门放破烂。

不,行不通。虽然俄瑞的主职是王宫家宰,但他毕竟是个老家伙了,一眼看出其中问题,他们确实会去查看,但是你要如何从人群中找到那几个特定的人?

这就要看撒饵的时机了。所罗门收好袋子,把钱袋还给俄瑞。俄瑞哪里稀罕,转手丢回去,催促他快些说。艾萨玛逊也有夜间闭城的规定吧?也就是说,一旦关上了城门,想要把消息传递出去就只剩有限的几种途径。无论翻墙还是擅自开门,都太容易暴露自己,如果对方真的能在基述藏这么久,不会这么做的。那就很好判断了,最方便安全的道路只有一条——游隼。他微微一笑,马加锡亚,麻烦你去守隼塔啦。

……你不会在糊弄我吧?我怎么觉得你这计划漏洞多得跟筛子似的?俄瑞狐疑地眯起眼,虽然能理解妻女已经离开了艾萨玛逊,毕竟藏在王城中目标太明显,可是——你怎么知道是隼塔,而不是私人养隼户?

那当然是因为,要藏起一粒沙子,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藏在沙漠中啊。

风会令游隼飞得更快,这也是为何为它们建起高高的隼塔,经受高山凛冽的寒风吹拂。尽管每日都有人清理,塔楼里还是弥漫着鸟类粪便发酵的臭味,空气也因此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温暖。游隼是白天活动的鸟类,但是为了特殊情况,也有经过夜行训练的品种。但是此刻,所有鸟儿都因不速之客的造访躁动起来,紧张的咕咕声滚动在喉间,此起彼伏。

“嘘——嘘——”驯鸟人亚希低声安抚着,打开一面笼子的门,让灰褐色的游隼在隼架上落脚,又用脚绊子将它牵住,丢给它一只红嫩的乳鼠。趁着游隼撕开猎物的时候,他在它的腿上绑上小小的信笺——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比呼吸更短暂,比眨眼更迅捷,一双金色的眼睛亮起,而后驯鸟人被扼住咽喉高举在空中。群鸟尖利地嘶鸣起来,疯狂地拍打翅膀,羽毛散落一地。马加锡亚单手举着人类,任凭他悬空的双脚不住地晃荡,影子被月光斜斜拉长,一直延伸到塔楼深处的黑暗当中。

“这也行……?”

比起驯鸟人的惊恐,恶魔眼中的惊愕更甚,对于事情竟然真的按照所罗门的预想发展,他还是难以置信的。他也觉得所罗门在糊弄那只老乌鸦——毕竟,人类想不到这一层很正常,但要说所罗门想不到,就很奇怪了——看到那群野蛮人的巫术,尽管简陋得令人想要发笑,难道他就没有考虑过通信用的巫术?就这么笃定对方只有这一条道路可走?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切就像是无数个巧合铺就在一起,最后竟真的给所罗门碰上了恰到好处的结局,怎么看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对于仅凭力量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极少需要思考的恶魔而言,只觉得事情的走向愈发难懂了。

振翅的噪音唤回马加锡亚的注意,他向游隼伸出手,只听见细微的咔哒一声。

“……”

完了。

他忘记了鸟类空心的骨头有多么脆弱,以至于只是轻轻一抓,灰鸟便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再也没有一丝动静。不过转念一想,给所罗门添点麻烦、看他困扰的样子也挺有趣的,于是恶魔毫无愧疚地抓起游隼的尸体,带着驯鸟人,一并消失在黑暗之中。

“总之,就这样了。”

马加锡亚把冰冷的死鸟和俘虏从窗户扔进房间,栽在了地毯上。他施施然出现在壁炉边,期待着所罗门目瞪口呆的模样。

所罗门哪里来得及目瞪口呆,他正坐在床边专注地啃油汪汪的鸡腿,腮帮子鼓鼓囊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过分娇惯的胃适应不了粗糙的食物,他已经饿了好几天,都快笑不动了。他一边咀嚼,一边盯着死鸟看了一会,含糊地吐出几个字,“那就没办法了。”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阿尔玛,“这个好吃吗?”

“别动、别动。”关好窗户的阿尔玛又重新****,继续用布匹替男孩将湿漉漉的头发拧干。鸠占鹊巢地占了俄瑞家房子作为临时根据地后,女巫压根不在意如何扮演女主人的角色,她只命令他们准备好食物和热水,又命令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允许踏入房间。“猛禽的肉很有嚼劲,非常鲜美。”她回忆道,思路马上被所罗门给带歪了,“但是可能会崩掉你的牙。”

“哦……”所罗门沮丧地放弃了他的打算,见马加锡亚仍呆立着,纳闷地询问,“怎么啦?”

问就输了。马加锡亚僵硬地扭头,注视壁炉里跳跃的火焰。

短暂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木头窗户又被吱呀一声拉开,炉火轻轻摇晃。押沙龙从窗户翻进来,迅速将爬索收好,这才甩甩头,掸掉肩上的雪,打量屋里的情况。

“达买那边结束了?”所罗门问道。

“……你这穿的什么?”押沙龙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所罗门晃荡了一下小脚丫,酒红色的裙摆掀起,底下还是全套的白色衬里,蓬蓬松松的。阿尔玛正在给他擦发油,尚未变声的小男孩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一瞬间,押沙龙以为自己多的是个妹妹。

“像什么样子,给他换回去!”

“洗了。”女巫耸肩,“或者你回去给他拿一件。”

所罗门打了个嗝,任由阿尔玛替自己擦干净手和嘴,心满意足地往床上一倒,软软地瘫成一片。他摸摸小肚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男人应当穿男人的衣服,女人应当穿女人的衣服,这种规则是哪儿来的呢?衣服就是衣服,冬天穿暖和的,夏天穿凉快的,偏爱鲜艳就穿明快的,厌恶花哨的穿素净的——人难道不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吗?”

“外公把俄瑞关进了地牢,明天一早就要砍头,就在王宫前的广场上。我看那只老乌鸦倒是挺高兴的,宁死也不肯吭上一声。”押沙龙熟练地过滤掉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要是顺着男孩的话争辩下去,别说能不能说服他,自己别被带进坑里已经算好了。“这就是你逮住的线索?”他看看地毯上的死鸟,又看看马加锡亚,“你是故意的吧?”

“是又如何?”

“计划之外的变数也很有趣啊。” 所罗门翻了个面,托着腮,笑眯眯地制止了可以预见的争执,“况且,一个晚上足够了。”

押沙龙上下打量着另一个俘虏,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没吭过声,看来对自己的命运早已有了预料。这让他冷笑一声,靴子停留在对方脸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如果你是个合格的探子,早在被抓到的时候就该自杀,但是你没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明晃晃的火光映在短剑上,他一剑刺下,俘虏闷哼了一声,面庞抽搐起来。短剑穿透手掌将他钉在地上,暗色的血慢慢浸湿了地毯。“这意味着你是一个懦夫。而懦夫,往往都长着一张不牢靠的嘴。”

“押沙龙——!” 所罗门惊呆了。

但是押沙龙及其利索地拔出匕首——有些人是没反应过来,有些是纯粹的漠不关心——一截尾指滚落,被少年一脚踢进炉火中,发出呲的一声。驯鸟人终于受不了地发出惨叫,呻吟着在地上扭动,像条卑微的蠕虫。

所罗门只做了一件事。

他窜到壁炉边,在阿尔玛拽住他之前,在押沙龙反应过来之前,将手探进火烧的壁炉里,抓出了那一小截焦黑的手指。他马上被烫得龇牙咧嘴,手一松,手指跌落。阿尔玛心疼地捧住他被烧出泡的手,让一点霜雪凝固在上头。她扭头斥责押沙龙:“你非要在他面前这么做吗!”

“你能给他装回去吗?”所罗门询问。

“你怎么能——唉,我试试吧……”

押沙龙不明显地皱眉,因为所罗门展现出的矛盾而困惑。是他要揪出绑架者,现在他又要袒护对方?就因为对方看起来有几分可怜?“这种人有什么可同情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你可别忘了,俄瑞还蹲在牢里等死。”

“但是,还有其他办法啊。”所罗门抗议道。

在王室,这么软弱的人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押沙龙想。

他本来就有意让所罗门旁观这场审讯。他打算一根一根剁下这个男人的手指,剁完一只手后再告诉对方,他的妻子和孩子会遭受远比这严苛的酷刑。一个惜命的男人,背后总会有个不错的家庭,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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