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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实之谎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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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尼修,丢尼修……”

所罗门先是试探性地叫了两声,老酒鬼从他那坑坑洼洼的红鼻子深处发出哼唧一声,腆着大肚子翻了个身,脸埋进橡木酒桶间的缝隙里,又不动了。地窖的空气有些沉闷,因为比外面温暖的缘故,发酵着某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气味。所罗门正欲再喊,阿尔玛按住他的肩膀,温柔地说,“我来吧。”

她把羊脂蜡烛放在架子上,掀起裙摆,然后在所罗门的目瞪口呆中,一脚狠狠地踢向老家伙的屁股。一声响彻酒窖的惨叫,所罗门不忍心地捂住脸,又张着指缝,瞪得大大的眼睛中闪过惊叹之色。

“嗷——!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混蛋冒犯到你丢尼修大爷头上来了?你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我现在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尿壶使!”丢尼修打了个酒嗝,擦擦嘴角的哈喇子,又把手在肚皮处蹭蹭,污黑的布料上沾了亮晶晶的粘液。当他看见阿尔玛美丽的面孔时,惊讶地噢了一声,“原来是漂亮小姐,失敬,失敬。”他重新趴了回去,撅起屁股,“您请。”

在阿尔玛再次下脚前,所罗门迅速把硫磺包递到他跟前,“这个是阿尼安让我们带给你的。”

“阿尼安……不认识。不过这名字一听,就是个爱吹牛逼的老色鬼。”

“不认识……?”

“喝多了是这样的。”阿尔玛取走纸包,随手丢在老酒鬼身上,“酒会腐蚀人的神智,记忆也会变得混乱不堪。有时候喝多了,人就嘴唇发紫,浑身冷汗,一觉睡下去再也起不来。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像他们这样。”

所罗门又把它拿了回来,“既然如此,直接交给王宫的家宰也可以吧。”

“你喜欢就好。”阿尔玛耸肩。

“不行!不行!这样俄瑞大人不就知道我在偷懒了吗!”丢尼修一骨碌爬起来,又摇摇晃晃倒下去,整个人软得像一滩泥。他想抓住所罗门的脚踝,被阿尔玛一脚踩下去,又发出一声惨叫。男孩忙叫阿尔玛轻点,再轻点。

“那你自己交给他?”

“不行……不行……”老酒鬼畏缩地哼哼,“休想骗我出去。外面有怪物哩。”

一直在酒窖门看着的年轻仆役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走进来,“别听这个老家伙胡说。他早就喝傻了,天天瞎嚷嚷拉姆湖里有怪物。要不是早年有些功劳在身,俄瑞大人给了他这么份闲差安度晚年,早就冻死在外面了。”

“所以,真的有怪物吗?”

“有没有怪物我们能不知道吗?”青年哂笑,“整个片艾萨玛逊的人都靠着拉姆的水吃饭,也没见谁吓成丢尼修这个怂样。”他一边笑,一边摇头要将丢尼修拖到一边去,可别一直挡在路中间。

孰料丢尼修一个翻身暴起将他压在身下,那看似笨重不堪的身体,竟有着如此惊人的力量。年轻人挣扎片刻,痛苦地扭过头去,被那经年累月积攒的口臭熏得几欲昏厥。老酒鬼瞪着他,夹着菜叶的唾沫星子横飞,“那可是山一样的怪物……不……不只是怪物……”

丢尼修的表情因回忆扭曲,瞳孔中充满恐惧,仿佛回到了他一直反复念叨的那个晚上。

那是个漆黑而沉闷的夜晚,云层重帘低垂,沉沉地压在地上,偶尔又被闪耀的雷光所照亮。老酒鬼那时候还不是酒鬼,也是个模样俊朗的年轻人,因为担心马在黑暗中踩进坑里折了腿,于是提着灯牵着马,沿着湖泊快步走着。脚步快不过乌云,瓢泼大雨迎面浇下,他不断地抹去脸上的雨水,视线却还是一片迷蒙看不清道路,油灯也很快就熄了。丢尼修没有办法,只好想着先找个地方稍微避一下。

忽的霹雳一道惊雷炸响!

整个世界被耀眼的雷光映照成黑白两色,湖水翻滚着气泡,无数死鱼纷纷翻了白肚皮浮上来,一股无法言喻的恶臭隔着雨水蹿进鼻腔。然后丢尼修便看到湖面隆起一道水丘,庞然大物无声无息地破水而出,腐烂的肉块接连不断掉落,低沉而恐怖的低吟回荡在旷野之上——

“那是……”老酒鬼咽了口唾沫,惊恐地咆哮,“那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唉……尸体……尸体……嗝……”他又怔怔地松开年轻人,脚步摇晃,斜靠在酒桶上,恋恋不舍地抚摸他的快乐源泉,“水都是有毒的,只有酒才是好东西……嗝……”他倚着酒桶慢慢往下滑,脸贴着橡木,含糊地念叨了几句,头一歪,竟然这么昏昏睡去。

这可真是……烂醉如泥啊……

年轻人跳起来,崩溃地抹了把脸,又拍打着后背沾上的灰尘,满脸晦气地嘟囔,“啊,是的,是的。他老是说不能喝拉姆的水,那水有毒,只有酒才是净化毒素的好东西……也不看看喝成傻子的是谁!”他实在不想带着这身臭味工作一天,必须马上找个地方洗洗,“我要走了……你们直接去找俄瑞大人吧,他现在应该在库房清点武器存储!”

“谢谢!”所罗门笑眯眯地朝他挥手,末了,抬头向阿尔玛询问,“能送我去神庙吗?”

“神庙?”

“能委托家宰购买这些东西的法师,也就只有神官了吧?”

“可是……”阿尔玛困惑地问,“你为什么不直接给那个家宰?”

“因为他说了不行啊。”所罗门指了指地上的丢尼修。

这只是让阿尔玛更茫然了。不仅是她,一直没有现身的马加锡亚也困惑地发问,“你是那种别人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家伙吗?”

男孩耸肩,不置可否,“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啊。”

阿尔玛褪下长裙,爱惜地叠好放在一边,走到露台上,赤着双足踩进雪中,轻盈得如同一只飞鸟,又好似一株曼妙的鸢尾,迎风舒展婀娜的身姿。她是好看的,肌肉的弧度优美而连贯,皮肤的纹理细腻如羊脂,只消站在那里,就是一幅令人动心的画。然后她开始奔跑,画卷由静为动,一下便鲜活起来,洋溢着野性与生命的热忱,向着赫蒙山陡峭的绝壁一跃而下!

所罗门跑到瞭望塔的边缘,正欲往下看,忽的一道残影掠过,狂风迷乱了视野。他把铺面的碎发向额后撩去,眯着眼睛抬头向上看,银色的天马展翅翱翔,炫目的阳光下,每一片翎羽都在熠熠生辉。

阿尔玛一个俯冲落下,在露台上轻弹几下缓冲,稳稳地停在所罗门面前,垂首去拱男孩的脸颊,间或打上几个响鼻

所罗门被拱得退了几步,又兴奋地伸手抱住她,被呵出来的热气痒得咯咯笑,“好厉害啊……你什么都能变吗?”

“只能是我接触过的,理解了他们的存在的。”阿尔玛任他抚摸,那温驯的眸子里充满宠溺,“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有这样一匹长着翅膀的骏马从大海以西的地方飞来,他驻足过的泉水变得芬芳甘甜,喝下去后能令人感到无比快乐。”

那不就是洗脚水吗。一旁的马加锡亚默默地想。

“‘他’?”所罗门注意到这个代词。

“他的名字叫珀伽索斯,正环游世界寻找他的朋友。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应该也已经找到了。好了,快到我的背上来,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午饭。”阿尔玛跪下来,好让男孩能够轻松爬上她的背。末了,又戒备地紧盯马加锡亚,“我可载不动你。”

“说得好像我稀罕你那两片小翅膀似的。”

“你也有翅膀?”所罗门颇感兴趣地问。

“我有自己的办法。”

恶魔摆摆手,化开在空气里,渐渐的,也就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对所罗门而言,马加锡亚还真是个有点令人头疼的家伙。所罗门了解押沙龙,了解阿尔玛,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这一切都是遵循着某种既定规律,是所罗门熟悉并且知道如何应对的。但马加锡亚不同,冰山下潜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恶魔总是很小心地避免暴露自己,展现出的只有他想让别人知道的部分;直至今日所罗门对他依旧一无所知,阿尔玛的担心不无道理。

毒蛛咬人,所以应当在它伤人前打死,这是押沙龙的观点,也是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的观点。唯一的问题是,所罗门和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不一样。倒不是说他无法感受到危险的存在……或者他对自己的生命完全无所谓……

他只是觉得,以自己的利益为评判标准,否定其他生命存在的意义,这实在太奇怪了。

如果可以的话,所罗门还是想找个机会把马加锡亚解放的,毕竟对方跟着自己似乎真的挺不开心。但是放了之后完全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这一方的存活,对押沙龙他们好像不太负责……唉,总的来说,还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了。也许等自己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该怎么做了。

未来的事,还是交给未来的自己去想吧。

如此不负责任的把问题丢去一边,所罗门伏在马背上,抓紧鬃毛,身体一阵失重中天旋地转,男孩兴奋地尖叫出声!

……然后马上就叫不出来了。

他委实没想到风竟然这么大,强烈的气流铺面袭来,把脸上的肉都吹散堆到一边,可笑地扭曲着。他想让阿尔玛飞慢点,可冻僵了脸,压根没法开口发出声音,只得把脸埋进有些扎人的鬃毛中,听着风刮过翎羽发出呜呜声响。

渐渐的,男孩适应了这种过于凛冽的强风,眼睛稍稍眯开一道细缝。

最先入眼的是翅膀上结了一层亮晶晶的霜,在阳光的映照下晶莹透亮。他又小心地挪动脑袋,朝下方看去,一阵头晕目眩,却又根本舍不得移开视线。

高空俯瞰下,整个世界都沐浴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中,雾蒙蒙的。身后是赫蒙山巍峨的巉岩峭壁,一些坚韧的植物从岩壁的缝隙里探出枝条,在风中轻轻招展。交错的田埂和格子方块从下方快速后退,道路合拢又分开,像是一个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亟待解开。然后他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就像飞鸟掠过天空,变成了小小的一个点。高山的融雪水细细地淌进拉姆那一汪纯净的蓝色,又从另一端静静地离开,一直汇入遥远的雅尔穆克河,又奔腾而下与约旦河融为一体。

斜斜的地平线从无垠的天际延伸开,一种近乎颤栗的情绪笼罩在所罗门心头,仿佛连心尖都随之颤动。

这个世界真的好大啊。所罗门想。即使飞上如此高空,也无法窥得它的全貌,以色列、基述、还有更远的亚述与赫梯,这些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角落。地平线尽头的那边有什么?大海以西的那些国家又究竟是什么模样?还有那些运行的天体、群星的轨迹,又藏着多少尚未发掘的奥秘?

他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就像春天来临时冰雪融水,细细潺潺,又像沉睡过漫长冬季的种子萌芽,快要破土而出。

就在这一刻,他对这个世界怦然心动。

结果竟然是马加锡亚先到了。

所罗门从马背上跳下来,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他实在是冻得太厉害了,身体僵硬得难以动弹。阿尔玛赶紧把他叼起来,一直叼到马加锡亚跟前,直到马加锡亚啊啊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伸手接下。

所罗门二话不说把手塞进马加锡亚的衣服里暖着。马加锡亚肚皮一凉,眉头一皱,正欲抱怨,就看见所罗门把自己衣服一掀,踮起脚尖,整个小脑袋都钻了进来。

马加锡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他了。

见状,阿尔玛略带歉疚的说,“下次还是不要——”

“我很喜欢!”所罗门马上冒出来,吸了吸鼻涕,“太有趣了,请再带我飞几次,多飞几次!”

阿尔玛惊讶地抬起头,“这样啊……既然如此,你们先进去吧。变形的转化需要花上一些时间,不如就这样等你回来,然后我们再飞回去。”

“喔!”

相较于以色列祭司白袍的素净,基述神官们的衣着稍微有点……骚气?对,骚气,撒都经常用这个词来形容拿单的衣着,因为他老是穿艳丽的葡萄紫配明黄。据说他这是要抓住青春的尾巴,也不晓得他的青春已经过去多久了。

那些三三两两在神庙外围踱步的神官,都穿着色泽明艳的袍子,天青色的亚麻布在腰以下裹得层层叠叠的,还有暗红的穗须垂下,随着行走的步伐荡开一道又一道波澜。这种天还赤着脚,倒真称得上意志坚定了。

所罗门四下张望,他们看起来好像都有自己的事在忙,要不就是正和其他人对话。男孩正寻思要找哪位帮忙的时候,一个抱着瓶瓶罐罐的少年忽然勾住了他的视线。

他长得有点像押沙龙。

既然长得像押沙龙,说不定也和押沙龙一样很好说话——抱着这种其实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所罗门小步快跑跟上,无奈对方走得太快,一时间没能缩小差距。所罗门追着他的背影、混在进贡的人群中,一路跑进了伯阿勒的神庙里,又跑出侧门,到了人迹罕至的庭院中。马加锡亚紧随其后,看着他迈动小短腿的样子,倒也觉得有几分好笑。

“那边的哥哥——等一下——!”

少年神官脚步一顿,结果气喘吁吁的所罗门根本刹不住脚,一头撞了上去。乒铃乓啷一阵碰响,各色粉末和膏剂混在一起洒了一地,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所罗门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讪讪站直,等候发落。

“哥哥?你又算什么东西?”少年神官转过身,眉梢一挑,不屑地轻哼。

想和我成为朋友的人何其多,你又算什么?

真的……太像了。

无论褐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还是那高傲的五官,怎么看都和押沙龙有血缘关系。但是也有一些不一样,那蓝色比押沙龙的稍稍深邃,更接近拉姆湖的色泽,也就没有那么锐利冰冷了。

不过马上,所罗门纠正了这种想法,因为少年的眉宇肉眼可见的阴鸷起来。

“啊,我知道了,你是跟着押沙龙的那个小鬼。”

“你注意到了?”那天神庙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押沙龙身上吧?不过一来,事情也就方便了许多,“太好了,既然你知道——”

“有谁不知道呢?傲慢的以色列人,到哪都一片声势浩大,恨不得让全世界都晓得自己有多少斤两。”少年挪动脚步,不小心踢到了某个小瓶子,他皱眉看了一眼,又再次抬眼审视男孩,“照这副蹩脚的口音,你八成也是个以色列人,而且还是个杂种?”

“噢,我明白了。你就是亚米利。”所罗门一下猜到了。

“……你什么意思?”

所罗门当他在问是怎么猜到的,顺口答道:“你跟押沙龙长得很像,又格外关注他,所以应该也是达买王的外孙吧?考虑到对以色列的恶感,也就是锁巴至大马士革那一带的人……那就只能是基述收留的锁巴人,被大卫王杀死的哈大底谢的孩子——”

所罗门并没有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整个人的反应都满了半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栽倒在地上,耳朵里嗡嗡的,眼前扭曲着奇怪的图像,脑壳有点发蒙发胀,对外界的感觉都迟钝了不少。然后他才感觉到左侧脸颊疼得发烫,像有一千根针扎进去,细细密密地发疼。

当他摇摇晃晃坐起来的时候,鼻血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

啊,又流鼻血了。

当所罗门终于能够思考现状时,马加锡亚已经暴怒地摁着亚米利的脸把他砸进地里,如果不是柔软的泥土,此刻后脑恐怕已经开了瓢。但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马加锡亚捂着他的嘴,捏得下颌骨嘎吱作响,因那双眼睛中流露的惊恐而愉悦。“即便那是个讨厌的小鬼,也不是你能碰的。”尽管是敌对的关系,但所罗门被伤害对马加锡亚而言,无异于一种折辱,“啊,是这只手对吗?比起性命而言,一只手的代价已经足够仁慈——”

“住手。”

马加锡亚的动作一顿,“所罗门——!”

“住手,马加锡亚。”

所罗门拍拍左耳,有一点困惑。这真的是自己的声音吗?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他甩甩头,试图进一步制止马加锡亚,但就是走不了直线,左摇右摆一头撞在了葡萄架上,抱着那截木桩不敢再动了,就这么远远地瞅着。

“我搞不懂你。”马加锡亚依旧没有松手,期待着所罗门回心转意,“你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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