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父子（1/2）
殿中的炉鼎燃着苏合香，阁中弥漫着幽淡的薄雾。
丹觉刚从北苑回来，照例沐浴，然后倚在暖阁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这几日在北苑驯马，绕着草场走过数十圈，马儿也渐渐和她熟稔起来，只等几日后的秋猎。
炎朝皇子十四岁成年，成年后即可受封亲王，搬出皇宫，在皇城外围拥有自己的王府，也不必再来宫里的北苑学武。八皇子不在炎都，如今宫里只有萧以楼一个未成年的皇子，若是单独和他见了面，未免让人起疑。
金銮殿上的匆匆一眼，算不得两人的初识。她要演一场“见色起意”，也只能是众人皆在的场面。
片刻后，门外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丹觉睁开眼，穿着淡紫宫装的侍女走进暖阁，伏身半跪，呈上谍报后便退出阁外。
谍纸上残留着湿润的手感，丹觉看着上面的字迹，眉峰一凝，漆黑的凤眸泛出肃杀的冷意。
叶芙蕖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下不禁一震。公主待人一向温和又不失威仪，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的眼神，可是这一次……是为了那位七皇子吗？
七皇子萧以楼是几位皇子中，最不得淳仁帝喜爱的皇子，甚至可以说，淳仁帝对他有些嫌恶。十几年前的旧事，宫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萧以楼的生母妍嫔本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宫女，一朝得幸才被封为嫔妃，后来又因毒害贤妃的罪名被打入冷宫贬为庶人。
贤妃被□□伤了身子，淳仁帝龙颜大怒。如果不是肚子里怀着萧以楼这个龙种，恐怕妍嫔会被直接赐死。在冷宫里生下萧以楼没多久，妍嫔就撒手人寰，裕王的生母贤妃也在缠绵病榻两年后逝世。
后来，皇后做主让萧以楼搬出了冷宫，这位庶皇子才算过上了身为皇子的日子。
幼年孩子极易生病，即便是锦衣玉食、有太医悉心照料的皇子也不一定能平安长大，更何况在冷宫里的。可是萧以楼却活了下来，还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宫人们都称赞皇后贤德，却也有一些人知道内情。
当年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皇后，可是后来妍嫔的贴身侍女出面举告，声称自己受妍嫔威逼指使，下毒并嫁祸给皇后。几日后，宫内司又查到新的证据，妍嫔也认下罪状，这桩案子才就此了结。其实当时负责调查此案的宫人里，也有不少人怀疑妍嫔是为皇后顶罪，只是皇后治下甚严，这种传言没有在宫里流传开来。
十几年过去了，年长的宫女大多都被放出了宫，知道内情的宫人极少。不过只要有心去查，也不难查到。
丹觉看完纸上的内容，一动念，指节间的内力就化作真气散出，萦绕着她纤长白皙的手指流到纸面，不过顷刻，便将那纸化作了细细的粉末。
一旁的两个侍女适时动作，依次端上渣斗、银盆和巾帕，供她净手。
举手间的自然，仿佛是自小在宫廷长大、素来养尊处优的皇家贵胄。
侍女们退下后，叶芙蕖道：“炎帝面慈心狠，武功深不可测。万事，需谨慎些才好。”
炎朝历代帝王都是极具武道天赋的人，淳仁帝年过四十，样貌却似而立之年，恐怕……
“我离宫以前，母王也曾面授机宜，能让她暂缓谋划、从长计议的对手，我自然不敢小视。”丹觉沉吟片刻，又道：“只是，他生性多疑。即便我谨言慎行，也不见得他会放下戒心，不如恣意妄为、荒唐无稽，我越是有恃无恐，他越是觉得‘不过如此’。”
叶芙蕖没有立刻回话，若有所思地垂着眸子，丹觉知道她心里有话，也不开口催促。
少焉，耳畔传来暗含一分激越的声音，只见叶芙蕖跪在榻前——
“凤羽军连破楚国数城，公主若是乘胜追击、直取楚国，未必不能就势灭炎。”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再次断然开口：“公主亲身犯险，其实并无十成把握，为何却……王上只有您一个女儿啊。”最后轻轻的一句，竟低沉得令人心颤。
她的言辞实在有些犀利无礼了。丹觉却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凝视着那清丽娇美的面容，过了片刻，她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发髻，笑道：“傻丫头，怎么跪下了？”
叶芙蕖默然不语，只是看着她，大有“你不说我就不起来”的意思。
“你自幼在我身边，我的心思瞒不过你。”丹觉的语气十分温柔，眼底沉着深邃难懂的恍然和明晰，“我费尽心思来到炎都，确实是为了萧以楼。不过，你不该问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她之所以能知道公主的心思，是因为公主总是毫无保留地告诉她一些事……叶芙蕖眼中露出了坚定之色，真挚道：“芙儿知错了。无论何时何地，芙儿都会站在公主身后。”
说完，她站起身，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活泼，一脸的纯真无邪。
“我的内力如今只恢复了三成。”丹觉轻轻一笑，并不见忧虑之色，“要是没有你在身边，孤也不敢踏进这炎都皇宫。”
听到这番略带戏谑的笑语，叶芙蕖极难得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走到门口唤了一个侍女，命她去宫内司传道蜂蜜桂花糕来。
丹觉望着那纤柔的身影，眼底流淌的悲喜之意悄然散去。想踏上至尊的孤寒极顶，必定要走过无数尸骸和鲜血铺染的道路。她生来就是临国的储君，座下有无数誓死效忠的臣属，早已习惯了他人的追随和牺牲。但是有些人的生死，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轻易释怀……
这盘棋，她不得不下，且非赢不可——
半月前，她终于触碰到了九重内功的瓶颈，最后却在突破之时走火入魔，元气大损。
萧以楼，是她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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