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8年(二十六)(2/2)
头顶电线横斜,旁边违建私搭,但柯仰完全不迷路似的,带着他七绕八绕绕进了一个老式居民楼。单元门锁打不开,他们从地下停车场穿进了楼。甫一踏进去,秋溢就嗅到了潮湿的油腻气,这是一个贫民窟必备的香氛。
一座老楼能做什么?能兼做足浴城,保健美容院,黑心网红视频作坊,劣质化妆品仓库。住户又都是些什么人?不平凡,也不传奇,认真生活的小偷一家,抱团取暖的站/街男女,全家酒鬼的夜巴士司机,冬夜街头踽踽独行的环卫老人。
早上六点,上夜班的还没起,上早班的准备出门干活,实属插空子的黄金时期。
秋溢侧身让开楼梯上一滩狗屎,看着柯仰在一扇铁门面前停下,手插进风衣兜里,一脚踹动了那破门。
“咚!”
柯仰又一脚踹得旧锁摇动,啪嗒落到了地上,面不改色,但行动暴烈惊人。秋溢站在他斜后方,有种黑社会上门催债的感觉,他的队友将手按在里面更破的木门上,敲了两下。
“谁?!”里面传来吼声,脚步声清晰传至门边,门上轻响一声,“谁啊!”
柯仰又一脚踹得门当场断轴,木板弹出去,把那个凑在门边问话的人打得一仰头,额角登时红了大片。
秋溢看到里面的情景,二三十平米的逼仄陋室,摆了两溜十几台电脑,桌子拼起,堆满烟头酒瓶和饭盒。
桌边的人都回着头,屏幕光幽幽发亮。
“SEO网络推广公司?”柯仰开口道。
秋溢倏然抬头,胸中血液清空,耳边流动着嗡嗡的轰鸣声。
网络推广公司……就是水军公司,这帮键盘侠屈居在每月租金不到一千的屋子里到网上翻江倒海。
他的队友还刻意把这个名头念得响亮,念得冠冕堂皇,态度嚣张极了,毫无畏惧。
他今天穿了黑高领毛衣和黑风衣,皮肤很白,屋里有人谨慎地问了句:“警察?”
秋溢看到屋里有六七个人,虽然对他的身手抱有信心,但也心里没底,虚浮着一上一下。他真没见过现实里能一人打六七个的……不可能吧?
捂着额头的小辫儿男走过来,嘴里喃喃地骂,一拳直冲柯仰左下颚,被他小臂挡了,反过来一拳打得鼻梁断裂,鼻血霎时喷溅。柯仰兜头一捞便把他的胃部重重磕在自己膝盖上,随手一扔,笑道:“我是你大爷!”
这就开打了?!秋溢连忙后退,给大佬腾出空间,尽情发挥。
那前来应门的小辫儿大概算是本屋的武力值top2,也有胆气来试探“警察”的身手,结果当场仆地。里面的人见这不像个警察,像是来寻仇的,当即抄了家伙上来干架。
柯仰头也不回:“站远点!”
秋溢立即又站远了点,往周围逡巡,只看到楼道里有堆无用的硬纸板子,不堪当武器。
他捡了一只破鞋,紧张得喘不上气。
再前视时,柯仰已经放倒了第一个小辫儿,和第二个高举酒瓶的纹身哥擒肘僵持。他忽然飓风般回身,肘尖正中这肥宅的心口,顶得他身体后张,被踹进屋深处,柯仰夺了酒瓶,劈头打碎在一颗光头上。
他仿佛展臂舞蹈,碎玻璃划破一扇羽绒,又划破一声裂帛。抓住一只举刀的手腕,柯仰掰出了骨骼移位的响声,接着连续猛击,拳拳到肉沉重强悍,秋溢听到了窗户撞碎的声音:“哗啦!”
“我/日/你妈——”一个绿毛手举拖把杆从走廊里咆哮着冲出来,柯仰转身便走,回到狭窄的门洞里。
他的步调是那么稳当,态度是那么好整以暇,手插在兜里,长风衣飘动,似乎还抬头冲秋溢笑了一下。
拖把杆重重打到了门框上:“当!!!”
柯仰对他吩咐道:“乖,站到上面去。”
秋溢顺着楼梯退到楼道上方,那边绿毛腋下钻出了个黄毛,龇牙怒目,竟冲着他来了。
柯仰一揪没揪住他,反倒被拖把杆捅了下胃:“……操!”
秋溢早盯住他了,倒不慌张,手上别无武器。黄毛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仗着高度优势把靴子使劲往他脸上一砸,鞋跟梆硬,砸得黄毛一时懵逼:“?”
秋溢把靴筒往他鼻孔上一扣,慌里慌张一脚把他踹得翻面儿,黄毛滚到底下,猛地揭下靴子:“我操/你马勒戈壁,赵老瘸的破靴子?!”
“痒哥!”秋溢转身便逃。
“别跑!”柯仰大喊道,“别跑远了!”
黄毛一把抓住他裤腰,秋溢只得稳住自己裤子,结果就被拽了下来。他转头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完全没有现实干架的经验,只来得及将脸一挡。
“原来是你!”黄毛看清了他,提拳便打,劈头盖脸地砸下去,几次被秋溢敏捷躲开,一拳锤在地上,疼得一愣,又被拦腰抱住狠狠撞上楼梯栏杆。
混乱间,秋溢听到柯仰喊道:“……拿手机!拍……像!”
秋溢跟黄毛陷入地面绞斗,但他还拼了命摸出手机、拉开液晶,扛着挨揍的危险照着黄毛一通乱拍,闪光灯闪得这小子摇头大骂:“脑子有病吗?”
手机被挥手打开,在地上打了个旋儿。黄毛猛地一头槌撞秋溢脑门,场面非常不好看,但街头斗殴就是讲效率不讲道理。
他抓起秋溢领子,抵到对面墙上,正要重新握起因剧痛而脱力的拳头,突然被一个背摔抛下了楼梯。
“让你录像——”柯仰拽了一把秋溢,转身拿抢来的拖把杆,把绿毛抽得抱头后退,舞得虎虎生风。
秋溢跌跌撞撞地捡起手机。
他将镜头从摔下楼的黄毛,移到柯仰身上,又移到被一路抽进屋内的绿毛。
后者只觉得此处已非人间,眼前只有黑棍生风,跌在地上抱头求饶:“哥!哥!服了服了,别打啦!”
柯仰踩住他的脚,又狠狠抽了一记,“滚后面厕所里去!”
绿毛屁滚尿流地爬进里屋,喀嚓锁门,与外面狼藉划清了界限。
屋里声响停了,果然,这楼里没有人跑来多管闲事。秋溢脑袋还充血,晕头晕脑地将镜头一移,看到满地手机、电脑和键盘间一个瘦弱的小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
柯仰跨过地上一个小辫儿、一个光头、一个纹身哥,看到电脑边还坐着个中年女人,指间夹着袅袅的烟。他指着那女人,手里还拎着拖把杆:“班子朔是你们的线人?”
那女人盯着他,半晌才道:“班子朔是谁?”
柯仰道:“巡检者、邮件人、Richard0721,次元壁账号‘零二同学’,认不认识?手机号179xxxxxxxx或者138xxxxxxxx,你联系过吧?拿出手机来?”
那女人沉默了一下:“有这么个人,怎么了?”
柯仰回头看一眼后面,拿拖把杆像金箍棒似的指了一圈,“都靠墙站好了,不然棍子开瓢儿。”他再转回来皮笑肉不笑道:“我说你们怎么人肉搜索到的隐私信息,原来是花钱买了个同校的线人,还让他去骚扰人以前小学、中学的同学,上门威胁,发恐吓信……当别人找不着证据吗?”
那女人矢口否认,只盯着秋溢录像的手,却被柯仰一句话打断了:“那小子拿无人机,炸死人了。”
屋里霎时寂静。
秋溢有点窒息,转过头吸了口气,却正好看到电脑屏幕上运转的刷评论程序。
他觉得这屋里空气憋闷,应激反应涌上来,挤压他肺叶里的氧气。
这些信息他是怎么得到的?柯仰就只是一个神通广大的黑客吗?
他应该有什么目的……总归要得到什么好处?
可为什么他被陌生的情绪冲破心胸,像夏天忽然降临,一股潮湿滚烫的热流碾过鼻梁,逼得眼眶酸麻?
“我的账号……”秋溢手还在发抖,听到自己在要求,“把我的账号,还给我。”
柯仰单手插兜,装作有刀,抬了抬下巴:“给他。”
他到现在,只有次元壁一个账号被盗了。那小少年立即跳到电脑前,迅速把密码和邮箱写了张纸条,怯生生地递给他。
秋溢一把攥过来。
纸条狠狠攥进手心里,像是终于夺回了一件自己的东西,从世界那凶狠又莫测的触手里。
又像是抓住了一块碎片,使劲嵌回支离破碎的心口里,跪在地上劫后余生地喘气。
柯仰搭着他的肩膀一转身,丢下了最后一句话:“等着收法院传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