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1/2）

郭照端着一小盘糕点跨进门槛时，曹丕正在东厢的窗下坐着抚琴。几天前他突发奇想要学琴，于是大概是秉着艺多不压身的想法，听到儿子这么随意一咕哝后，文艺爱好者曹操立刻就大手一挥，给儿子送来了一位琴师。这样一来曹二公子可就立刻有如打了鸡血一样干劲儿十足，原本只是说说的“学琴”也居然成了真。因此这几日郭照便成日都能听见东厢窗下传来的如锯木切丝般的“天籁”。令每一个听过的人都下意识想去掏掏耳朵。琴师生的笑眉笑眼，是个温和的黄皮胖子。面相有某种西凉风味。面对司空公子对锯木头的狂热激情，他也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用带着点奇异口音的声音说：“不妨事，不妨事，公子弹得很好。”

然而曹丕自己知道自己弹得不好。他课业繁重，每日只得跟这位琴师学上一个时辰。许是嫌弃这糟糕的琴技有损他曹二公子多才多艺的清誉，他在学琴一事上十分敬业。每当郭照眼看着他皱起眉头□□肩膀弹琴的样子，她就总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江东的送亲队伍来的缓慢，数十日前就已听说到了陈国地界，可数十日过去，许都里的人们还依旧连个江东送亲队的影子都没见到。不过曹操那边稳如泰山，众人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先前郭照见曹丕这么卖力学琴，还以为他打算在江东欢迎会上以琴技一鸣惊人。然而问过了曹丕才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学琴，单纯就是因为他感兴趣而已。听了这话郭照才总算放了心。不然曹丕现在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跟孙权过不去，以后他魏文帝可怎么跟吴大帝互相伤害啊？

郭照把糕点放到离曹丕不远处的一张闲置的书案上，一抬头正好跟曹丕的眼神对上了。黄皮胖琴师坐在一边，正以自以为不会被学生发现的姿势打瞌睡。郭照看了看那琴师，对曹丕努努嘴。曹丕不置可否，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叫醒那个琴师。然而他转念一想，嘴角扬起一丝坏笑。于是郭照眼看着曹丕缓缓伸出手去，看似随手实则用力在琴上狠狠的划了一把。古琴发出了“嗡——”的一声长啸，惊的闭目假寐的黄皮胖子一个激灵从坐具上摔了下来。曹丕无辜的看向黄皮道：“韩乐师？怎么了？”黄皮胖子自知理亏，支支吾吾的摇了摇头。曹丕笑了起来：“既如此，我看韩乐师也有些累了，不如今日早些放课吧！”韩乐师求之不得。听了这话便假意与曹丕推辞了一番，尔后笑眯眯的走了。

韩乐师刚一走，郭照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曹丕一本正经的佯装怒视她：“郭照！因何发笑？”郭照摇摇头，依旧笑的合不拢嘴。曹丕也笑了起来。走过来拿起一块糕点，他边吃边道：“今日送亲队伍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郭照点了点头答：“我问了司空书房服侍的仆役，说并未有书信传来。”曹丕沉吟片刻，淡淡的笑了笑道：“不管了，孙仲谋若是来了，自有人操心。我这里眼下倒是有一件事需得你来。”他看向郭照，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每次戏弄她之前的笑来。郭照被笑的浑身发毛，眼神戒备的问：“二公子，好好说话，别笑。怪吓人的。”曹丕撇撇嘴，转身走向古琴，口中说道：“我记得你从前在洛阳是学过琵琶的，学的如何？为何进了司空府后就没见你提起过？”郭照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公子你要说什么呢！”她俯身跪坐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道：“我师承那位杜君说我学的还不错。只可惜司空府没有琵琶，近来我无法练习，怕是琴技早已退步的不成样子了。”她本只是随口一说，孰料曹丕居然立刻就站了起来，轻飘飘的说了句：“好说。”转身便从身后的箱子里拿出了一把琵琶。看的郭照目瞪口呆。曹丕笑的十分幸灾乐祸，把琵琶往郭照手里一送，就好整以暇的抱起胳膊道：“弹一曲来听罢。”郭照无奈的看了看手中琵琶，苦着脸道：“二公子，你见过哪个男仆役弹琵琶的？”曹丕眨眨眼睛：“我见过的，在——”“——好吧，我不想弹。”

曹丕弯下腰来，看了看郭照怀里的琵琶，又看了看郭照。最后他的眼睛对上了郭照的眼睛。“阿照，”他直视着她小声说。“为我弹一曲吧·······就一曲！”

郭照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觉得自己的脸烧了一下。认命般的苦笑着点点头。她端起姿势抱住了琵琶。曹丕敏捷的转身关上房门，回过头来在她对面坐下，眼神专注的盯着她。看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轻声说：“二公子，你别盯着我看，我弹不出来。”曹丕“噢”了一声，抬起两只手遮住了眼睛问：“这样如何？”郭照笑了起来。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她轻声唱到。手中配合着弹奏出琵琶旋律。曹丕的睫毛跳动了一下，是个有点惊喜的表情。郭照微微笑了笑，轻声唱出第二句“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她边唱边去看曹丕，对方随着她的歌声和琵琶声打起了拍子。似乎并不为这歌词的惨烈而生气。于是郭照又唱到：“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曹丕轻轻点头，手中的拍子并未停下。他们就这么一个弹唱一个打拍子，合作完了整首《有所思》。一曲终了。曹丕轻轻说：“是一首好诗。”郭照把琵琶靠到怀里，点头同意：“也是一首好曲子。”曹丕对她笑笑：“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这么好的诗来？”表情是戏谑中透着认真。郭照见状不禁莞尔，一本正经的掰着指头算了算道：“从今年开春算起，还要四年呢！”曹丕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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