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1/2）

鲁阳雪霁的时候，距离曹丕第二次病倒已经过去两天了。郭照靠着变卖曹丕交给她的几样不甚值钱的随身小物件，勉强还能顾住二人吃穿。只是鲁阳地方普通，所寻到的医者大多只能让曹丕的病不再恶化，并无法让他痊愈。这天，郭照又一次把一位无能的医者礼貌的“请”出他们的住所时，曹丕眼望着她关门的身影，突然轻声说：“我看，要不你就把我丢下，让我自生自灭。你自己快去寻你的亲人吧！”

郭曌听了这话，身子一震。她用两只手扶住门板，垂了头不说话。背影像个单薄又矮小的问号。曹丕躺在床板上，眼望着身侧墙上那一扇聊胜于无的窗子里透进来的微弱阳光，安安静静的说：“你这些天已经请了不少大夫。可却都说治不了。我看，我这回怕是真的要折在这里——”

“你不会！”郭照大声说。她转过头，故意忽略了曹丕脸上那一丝浅淡的笑，绷了一张脸“登登登”的走过来在曹丕床前站定，脚下险些踩到她自己的地铺。稳住了身子，她抬起头来怒气冲冲的直视了曹丕，神情倨傲又急切的说：“你绝对不会！相信我你绝对不会！你放心，二公子，我一定会带你找到好医生，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曹丕的眼睛缓慢的眨了眨，他淡淡的望着郭照脸上的笃定，竟露出了一丝迁就般的苦笑。郭照垂下眼帘盯着他苍白的脸色看，他又把脸转过去了。一边口中说道：“太史公曾言人固有一死，我又不是大罗神仙，也不信那些什么长生不老的邪术。现下我又得了不好的病，还怎么可能活下去呢？”

“——你会活下去的！你要是不活下去！大魏的皇帝要让谁来当呢！”郭照口不择言的说。

这话一出，她立刻感觉某个遥远的地方似乎起了一桩奇妙的变化，说不出是什么具体的反应，就仿佛在某个郭照看不见的地方，一朵小小的火花炸裂了，而千里之外的郭照却因此打了个哆嗦。她的周身并无异常，可郭照就是知道，有些东西改变了。

顾不上去思索那改变究竟是什么，面对因为这句话而眯起了眼睛的曹丕，郭照急迫的解释道：“你不会死！你会成为建安三杰之一，你还会提出‘建安七子’的概念！不仅如此，你还要继承司空的霸业，推翻已趋腐朽的汉朝——”

郭照的话还没说完，曹丕就突然像一条一跃而起的鱼一样扑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她的话被曹丕严严实实的堵回去压在了嗓子眼里。斜过眼珠困惑的望向那方才还半死不活的男孩子，她的头脑有些发蒙。曹丕的脸离她很近，呼吸几乎都吹到了她脸上。窗户里洒过来的那一缕阳光正好落在了他的一双眼睛上，郭照想自己看见了阳光下的一对黑珍珠在熠熠生光。曹丕的鼻子挺好看的皱了皱，嘴巴飞快的紧抿了起来。他先是看了看窗子上的那条透光的缝隙，又看了看他们身后那扇紧缩的门，这才低下头来凑近郭照耳边悄声说：“你不要命了！在这种地方说这种话！这类话你以后不要再提，若是再提，旁人不说，我第一个先要封上你的嘴！”说完这话，他立刻像全身脱力似的向后仰去，扑通一声倒回了床上。速度之迅速动作之敏捷，令郭照叹为观止。

郭照到屋主家去给他俩取午饭时，还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被一个十岁小孩儿给撩了。思索了半天的结果是曹丕没撩他，是她自己心猿意马。人家一个病人强撑病体跳起来，明明只是认真的警告她而已！思及至此，郭照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午后郭照再次把曹丕丢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出去帮他找医生兼带打探消息。谁成想刚一走到巷子口，就看到街上有一大群人都抱着孩子扶着老人，哗啦啦的往一个方向走。郭照心下纳罕，便拉住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问道：“请问大家这是要去哪儿？”老太太看也不看她，一边推开她的手往前走一边说道：“神医来了，你不知道？家里有病人的，快去让神医医治啊！”说完就跟上大部队头也不回的走了。郭照被她丢在原地，眼望着那一大群百姓背后卷起的尘埃，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最后她抬头望向天空，大笑道：“天助我也！”

这个时代能被称为神医，又愿意为贫苦百姓看病，还能引起这么多人肯定的医生，除了华佗还有谁？郭曌记得从前看书上说华佗常年在四方游历，边为百姓治病边搜集奇方良药。如今看来，古书诚不欺我！她立刻回家去把曹丕从床上薅了起来，背了不明所以的病人就往大家聚集的地方走。

华佗的名气看来即便是在东汉也已经大到如雷贯耳。郭照和曹丕赶到地方时，这里已经挤满了闹哄哄的人。曹丕还在发低烧，郭照看人实在是太多，便只好把萎靡不振的曹丕又送回去，自己则一直在这附近守着，到了临近晚上时，确定华佗今天不会走，她才又回去把曹丕带了来。一个焦急万状的人和一个脚不沾地的人一起来到华佗的暂居地时，华佗的弟子已经准备关门休息了。此处原是鲁阳一家小小的医馆，只因医馆的主人敬慕华佗的医术医德，于是特意主动将自家医馆借给华佗坐堂。说服华佗那位面相朴实的徒弟带他们去见华佗并不难，郭照基本上就只说了曹丕已经久治不愈五六天这一情况，那位自称名叫李当之的徒弟就立刻二话不说便带着二人进入后堂去拜会他的师傅华佗。

华佗是个长相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大脑门男子，郭照只能凭直觉勉强猜测他应该是个中年人。虽然他的气色和精气神对于中年人来说有些太过青春。但郭照想到这可是发明了五禽戏的人，就觉得这一点也不奇怪。华佗不说废话，一上来就直接询问郭照曹丕病了几天，生病前经历了什么，发病又有何症状。郭照想这位旷世名医一向以医德高尚著称，也就不愿瞒他，请华佗屏退左右后，她便向这位名医告知了曹丕的经历。华佗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躲在额头和眉毛底下，看了看曹丕，又看了看郭照，最后眼中流露出了一线若有所思。曹丕一言不发的望着他，似是已经知道了他在想什么。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沉得住气，就是不拆穿曹丕身份那层窗户纸，看的郭照这个旁观者从内心油然生出一种忍俊不禁——我看你们两个能装到多久！最后还是曹丕沉不住气，当华佗拿起笔在纸上为他写下药方时，他终于垂了头小声说：“华太医，在下先前曾受过刀伤箭伤各一次，此次久病不愈，怕不是同这两处旧伤有干系？”华佗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从他那房檐似的高额头下抬起来，带了点儿促狭的微笑看向曹丕：“在下还以为公子是不会说出这话了呢。”曹丕的脸被臊得红了一下，尴尬地笑笑道：“只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华佗用毛笔在处方上挽出了了一个漂亮的落款，抬头对曹丕微笑道：“二公子不必忧虑，在下此番正是从舞阴司空军中赶来。前几日刚在军中为司空祛除了箭伤之苦，不期今日就又在此遇到了二公子。”曹丕一愣，灯光下他的黑瞳仁里跃动着金红的光芒。仿佛害怕华佗说完这句话就会就此走掉似的，他忽地一下子拉住了华佗，瞪大了眼睛问：“你说什么？阿翁受伤了？”华佗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口中解释道：“曹司空并无大碍，是撤退路上为张绣士兵的流矢所伤。在下已经为他医治过了，司空无恙。”曹丕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旋即又像屁股底下坐了火炭似的坐不住，一下子跳起来惊叫道：“华太医如何得知我是······”他讲到此处，欲言又止，一双眼睛警惕的望了华佗。华佗笑道：“二公子的谈吐气质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且小小年纪身上就受了刀伤箭伤。不巧在下在司空军中时又听说司空家的二公子在兵乱中脱走。因而就斗胆猜测了一番罢了。猜中了，说明在下运气好！”

华佗这人，竟不像郭曌先前在书上看到的那样刻板，相反倒还挺幽默。听他如此调侃自己，郭照在一旁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如此一来，既然华佗已经知道了曹丕的真实身份，秉着好不容易捉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态，郭照想可千万不能让这稻草跑了。她正打算询问华佗接下来离开了鲁阳打算往哪儿去，就听华佗道：“不过二公子，你这病可着实不敢再耽误了。幸而你和这位女郎来寻在下寻的还算及时，不然若是再晚些，在下怕是也要束手无策。”他看了看曹丕，又看了看郭照，态度颇为严肃的说：“二公子此次染病，先因刀伤箭伤损及表面，后又因伤口未愈受了风寒，染上了伤寒症。在下已经为公子开出了药方，公子只需按方服药，耐心调养，这病不日就会暂时痊愈的。”

“暂时？”郭照敏锐的捕捉到了华佗话里的隐患。曹丕望向华佗，眼中满是焦虑。华佗叹息一声道：“二公子此次病症因为拖延太久，加之天寒地冻受寒过甚，怕是有些伤到肺经。虽说在下为公子所开的药物可保一时无虞，日后再悉心加以调养，往后么，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差错。只是二公子这肺已损伤，即便以后再怎么补养，比起常人总是有些许不足。在下斗胆判定，二公子只要往后加倍小心，调养休息，这肺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但若是一旦复发，恐怕即便是扁鹊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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