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胭(1/2)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是什么?”打更人路过里坊的一条偏僻巷弄,乍一眼看到一户人家门墩的须弥座旁蜷着团黑影。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是壮着胆子提着灯笼探了过去。
昏黄的灯光下,一张湿发帖面,唇色青紫的脸瞬间充斥了他的瞳孔
“唉呀妈呀~”他不由向后踉跄了几步。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可无奈双腿哆嗦着,根本不听使唤,刚抬脚就径直坐倒在地。
“要死要死,这回一定没命了。”他紧紧地闭着眼,语无伦次。
过了很久,他发现四周围并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试着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中看得黑影依然蜷缩在原地。
他起身,捡起灯笼,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借着微弱的光,他这才看清那并不是“鬼”,而是个垂死的人。此人正痛苦的闭着眼,身子无力地哆嗦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大大小小口子竟有数十道之多,而且现已肿胀溃烂,天气的寒冷还致使伤口外翻的皮肉呈现出渗人的黑紫色。估摸是个挺不过年关的乞丐。
“他妈的真晦气。”他胃里一阵翻涌,捂着口鼻快步走开了。
五更天,风雪又至,搓棉扯絮,霎时间,混沌了整个洛阳城。
就在这时,响起几声脚步声,伴随着呼啸的风声渐行渐近,于她身前停了下来。黑色的伞檐微微抬高,露出尖尖下颌。
“你这么不要命,倒让我省了不少力。”声音慵懒,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魅惑,有意无意地撩人心神。
来人竟是个男子。
只见他收起油伞,撩开白袍,缓缓地蹲下身。
相较于端木殊的英挺,韩子晰的俊朗,他的五官偏女相,以秀美一词概之也不足为过。
在那张下颚线条柔美的面庞之上,五官丰满紧凑地分布着。
眉眼却是标准剑眉星目,长睫之下的瞳仁呈厚重的漆色,清澈见底。眉眼对下是精雕细琢的挺鼻薄唇,上翘的嘴角,任是不笑也带三分笑意。
和他交手过的人会知道,但凡这双眼睛中的笑意敛去,即刻锋芒毕露,连带着整张脸也变得桀骜张狂起来。
“竟然伤这么重,华佗在世都救不了你了。”
男子启唇,嘴角稍稍一勾,两颊的酒窝一览无余。
语毕,他伸手将贴在她面上的湿发理到耳后,动作轻缓温柔。
他抬起她苍白的下颌,打量一阵,叹道:“真漂亮,不过可惜了。”
“一会儿待你死绝了,我会再来替你殓尸的,且安心去吧。”
正当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
“楚哥哥。”气若悬丝,几乎微不可闻。
“你说什么?”他一怔,心里居然莫名地有些慌乱,来不及多想,便俯首,将耳朵贴近她唇边欲听个仔细。
“楚哥哥,我说过我就一定会做到的,我蒙胭说话向来算数,不像你。”
听到这里,他瞳孔骤缩,如中魔障一般愣在原地。
“阿胭?你是阿胭!”他大声吼道,“可是——你不应该在南诏吗?”说到后面,声音竟不可遏制地颤抖着,低沉了下去。
面前的女子并没有回应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胡话,已毫无逻辑可言且一声比一声微弱,两三句后竟是一字也听不清了。
“阿胭,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哥哥的错。”
他急忙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濑兔毛大氅将女子裹个严实,随后一把抱起。
只是她的伤口太密,即便是轻轻一动,脓血就会止不地往外渗。顷刻,包裹她的皮毛就被染成斑驳的暗红。
“七年啊,明知道你这么难,我怎么能不在你身边。”
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地稳住心神。可眼中依然流露出近乎恐惧的神色。
“阿胭你不会有事的,再信哥哥这一回好吗?”
“哥哥求你不要睡。”
“阿胭,活下去!”
“”
男子足尖轻点,两人瞬间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他叫公孙楚,是南诏镇国公,大府公孙珏的独子。
她叫蒙溯,是南诏国君最为宠爱的小儿子。
那年,他四岁。他见了她第一面,依稀记得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探着小脑袋冲他咯咯直笑。
那年,他八岁。她被寄养在了他们府上,由父亲手把手传授武艺,他躲在角落偷偷看着,心里不禁暗生妒意。
那年,他九岁。
作为镇国公的公子,除了其父外便是无人敢管。因此终日,他天性顽劣,平日里,与一群年龄、身份相仿的显贵公子小哥儿们“厮混”在一起:
“我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们想不想听?”刘曹长家的小公子得意地扫了圈小伙伴们满是期待的眼神,故意卖起了关子。
“刘大头,你倒是说啊,什么秘密?”小伙伴们按耐不住,七嘴八舌地嚷嚷道。
“我就跟你们说,你们可别说出去。”他不禁压低了声音,“老大家的那个小不点儿,其实就是个女孩子,和他妹妹是一个人。”
“不会吧。”
“怎么可能啊?那皇上知不知道?”
“你这不是废话,皇上当然知道了。”“刘大头”白了带着金项圈的小胖墩一眼,继而轻声道,“据说,当年就是皇上示意这么做的。”
“为什么?”公孙楚也被闹得云里雾里,不禁开口问道。
“当时有个说法,说什么淑妃娘娘要是生下个皇子,便是太子,以后当了皇帝能让咱南诏不被别人欺负,如果是公主,就是个不吉利的扫把星。”
“哦——所以皇上要让那个小不点女扮男装。”“金项圈”恍然大悟地点头道。
“老大,你每天和他一起习武,有没有发现什么?”下一刻,小伙伴们瞪着晶亮亮的眼睛,齐齐看向公孙楚。
“我觉得不大可能,那小子虽说个头矮了点,长得好看了些,但也不该是个女孩子啊。”说罢,他郁闷地嘀咕了一句,“我个子不矮,还不是整天被认成女娃娃。”
话虽如此,自那以后,他便开始对她格外留心。
那年,他十岁。庭霰深,剑气荡,红袍浴血,朔风叫狓猖。
“楚儿,你将天选十七式演示一遍。”
“是,父亲。”
他天资聪颖,不管学什么都一点即通。
整套天选剑法,如让一个武功中上的成年人来使都会有一招半式的偏差,而他却舞得十分流畅,刚柔并济,且招招到位,即算严苛如公孙珏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殿下看会了几招?”
“公孙伯伯,我只能记得一半。”蒙溯的小脸刷得一下红了。
“已经很不错了。”公孙珏摸摸她的头宽慰道,“这套剑法变招奇诡,并不好学,今天,你就先跟着楚儿练习。”
傍晚,雪虐风饕。
“又错了!”
屋檐下,他端着碗吃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开口纠正两句。
面对飘香的饭菜,她却不为所动,继续冒雪练剑。
“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我不信!”她赌气的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先别练了,你要生病了,被骂的可是我。”他起身将碗筷递到她面前。
她不领情的扭过头,挥剑继续攻克那招“游龙翻身”。
他在旁心生一计,趁其不备,用筷子一下挑落了她头顶的发冠。
风雪中,她披散着头发,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给冻的,此刻看来竟煞是可爱。
“你果真是女孩子?”
“胡说什么,我才不是呢!”她手忙脚乱的冠着发,怒视他道。
“你身子弱,今天不许练了。”他将她手中的剑抢了过来。
“要你管!”她急忙劈手去夺剑,却不想被他一把截住。强拉着她就往屋里走。
“喂,你别抓着我。”无奈,六岁的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他的禁锢,“松手啊!喂~”
那年,他十二岁。暖风熏,淡客香,绫衫映月,冷雨不穿肠。
“楚哥哥,我不要你跟她们玩。”她鼓着脸气道。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他睨了她一眼,就准备上树给在旁的两个小宫女掏鸟蛋。
可这时他的袖子却被紧紧地拽住了。
“不要跟她们说话,不要对他们笑,连看都不要看她们。”
他看着她因血气上涌又一次涨得通红的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竟然敢笑我。”
“这有什么不敢的!”
“你别跑!”
“有本事来打我啊!来啊!”
嬉笑打闹间,沾了满袖春风。
那年,他十三岁。羽扇轻,炎日长,罗带当风,诨言自思量。
“楚哥哥,等我恢复了女儿身,你一定叫你做我驸马。”她眉眼弯弯,灿若桃李。
他扭过头,满脸嫌弃:“你知不知羞?你说你现在这个样子,谁敢娶你。”
她闻言,猝不及防地红了眼。
相识九年,他何曾见过她哭。知是自己玩笑开大了,立刻挥着手变起了小把戏,想同往常一般以此逗乐她。
可今儿,这招却是怎么也不管用了。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笑啊?”他泄气道。
“我要你发誓,说只娶我一个人。”
他看着她,郑重地并指起誓:“我公孙楚对天发誓,今生只娶阿胭一人,如违此誓”
“如违此誓怎的?”
“我自挂东南枝成了吧?”
最后那句,她始料未及,一下笑了出来。
“你看这不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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