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新曲(1/2)
廖如馥坐下后裙摆漫开,发髻上的钗子叮当作响,她一合眼、一抬手,像极了花上的仙女。
陆琅却瞧见那滑下的袖摆之下的暗红皮肤,那是陈年的旧伤,是烧焦之后难以掩盖的丑陋。
张放也瞧见了,他微微转动瞳孔朝王竹石投去一个眼神。王竹石几不可查地对他点点头。
这时廖如馥已经落了手,滑出了曲子的开头。
那声音似玉珠走盘,清脆、婉转、剔透得很;一声续一声,缓缓地似女子诉请。
陆琅不喜这样的乐声,他自幼听到的便是鼓声、羯声、号角声、战场上的风声、马蹄声、刀剑声,那样的声音才震人心弦。
现在廖如馥指下的乐声过于缠绵,让人有些恍神。陆琅的眼睛微微合起来了些许,低头去瞧桌上的茶具了。
廖如馥却在此时睁开眼来,那双眼睛低垂着看着琵琶的弦,眉头轻蹙,唇角平平,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战士模样。
乐声停了刹那,转而一只手飞速划下,带出了残影。此时的琵琶声转了声,变得急切焦灼,让人想到雨打芭蕉、汛期河流;这一声急转而下,拨了两三声,上头的手指挪了两三分,乐声便浑厚起来,仿佛一道闷雷劈下。
陆琅震惊了,下巴抬了起来,眼睛睁圆了望过去,这下他想起了胡羯,想起了刀戟,想起了沙场,这样的乐声颇有“金戈铁马”的雄浑气势。
陆琅细细听过去,竟激起心中热血,想要一脚踏在案上,手指天空,以全身的力气喊出来,可一笑吞山河,可一喊纳江海。
张放也是头一回了解廖如馥的曲子,他全身战栗,双拳紧握,他不是在听曲,他是听见了战前的鼓声。他已经远离沙场太久了,现在听这一曲竟似是又听闻了那牛皮大鼓的闷声轰鸣。
廖如馥的手指拨得越来越快,琵琶声越来越激烈,她整个人都在动,双臂在动、身体在动,头也在动,她两条细眉紧紧纠缠,双眼时而微睁时而紧闭,全然不似一个红楼卖艺的女子。
王竹石却悲悯地望着廖如馥。可能陆琅与张放听见的是激切的乐声,但王竹石却听到的是一个女子悲切的恸哭,带着怨恨和怨怼,痛斥着她所经历的不公。
这一曲很快又缓了下去,偃旗了息鼓了,再滔天的洪水总是会退的,到最后也只是给人一种人间岁月竟如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感慨。
最后一个声收了尾,三人都默然没有出声。
廖如馥先是站起身来深鞠一躬,弹完这一曲她仿佛便老了,鬓边的白玉兰依旧,她却衰老得比花都快,蔫了、败了、谢了,她给了曲子一日生命,自己却是折了寿。
陆琅是最先出声的,他问:“你从哪里来?”
廖如馥便愣了,她笑得温婉,“您是第一位问奴这个问题的人呢。”
陆琅逼问道:“一个自小在红楼长大的女子不可能奏出这样的曲子。”
“怎样的曲子?”廖如馥缓缓摸着琵琶,目光柔柔地望着陆琅,“奴的曲子,公子可喜欢?”
王竹石此时对张放抛去一个眼神,左手微微往下一劈。
张放的余光瞥见王竹石的动作,他立刻抢先答道:“曲子雄浑非常,教人想起沙场。不过阿琅呀,你是为了什么问廖姑娘的出处?”他笑得戏谑。
陆琅向来不喜欢别人这般猜疑自己,便收了声,“我不为什么——我只是好奇能弹出这样曲子的人经历过什么。”
廖如馥却微微低了头,眼帘低垂了,鬓边的花把发髻都压下去了些,令她显得疲倦了,“只是闲来无事之作罢了。”
陆琅却咬着不放,“闲来无事作出这般激切的曲子吗?”
“读诗词时的灵感而已。”她见招拆招道,“公子们听完了曲子,奴便不多留了。”
她说完却又往王竹石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双眼睛水光隐隐。这一眼深深切切,不忍再看似的转过身去了,裙摆滟滟似水,淌在地上,曳曳而去了。
陆琅望着那个背影,廖如馥身量不高,显得娇小、纤细、瘦弱。
王竹石端起茶却没喝,“阿琅很喜欢廖姑娘的曲子?”
陆琅道:“我只是……很少听到这样的曲子。”
张放大大咧咧道:“那你以前都听什么曲子?”
“……没听过曲子。”
王竹石把手里的茶具又放下了,他侧着脸望着陆琅,“你若是喜欢,我便时常带你来。”
这句话说得柔软,虽说王竹石自打认定他为某个故人后便一直是这样的态度,但陆琅却仍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变化。他更柔软了、更服帖了,一股子形容不上来的感觉。
张放却在此时站起身来,伸着懒腰往外头走,懒洋洋地说着:“曲子也听了,走吧?”
陆琅被打断了思绪,再望向王竹石时,他已收敛神情,一手扶着桌角想要起身。
陆琅便先站起身来正打算扶他,不料王竹石执着着想自己站起身来,还没等陆琅伸出胳膊他便一个用力直了腰身,而他的右腿实在受不得力,身形还未稳上一秒便往右倒去。
幸好陆琅坐在他的右手边,正好伸出双手揽住了他。
张放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瞧见王竹石半扑在陆琅怀里,再细看过去便看到了他额角滚下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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