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颔霜髯不自惊③(1/2)
二人阔别数月,沾衣即湿杏花雨,良宵情浓,水连芳草月连云。圆房数回,寻壑强撑着困意,陪沈越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迷蒙着含糊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身侧被窝余温散尽。昨日数言解开心锁,轻巧得如梦似幻,若非腰肢仍旧酸软,寻壑真真不敢置信。
“鲤哥儿?醒了?”屏风外,一女声唤道。
房中竟有旁人,寻壑着实吓了一跳,可转念细想,只有过去苏州沈府的人才会喊出‘鲤哥儿’这一称号,且此声熟悉,辨别少顷,寻壑惊道:“玉漱!”
“哟,鲤哥儿还记得我……”
无暇体味重逢的喜悦,寻壑此刻忙着找亵裤,嚷道:“你……你别进来,在外面等着。”
屏风后传来‘扑哧’一笑:“沈爷都和我交代了,鲤哥儿害羞什么。小的这就进来服侍当家主母更衣……”
“别进来!……别!”寻壑七手八脚套上衣物,趿了鞋子出去,外头竟不见人影。桌上置一食盒,寻壑记得那是沈越过去惯用的物件。
正思索着,几名汉子提着热水入内,玉漱随后进门,寻壑问:“沈爷呢?”
玉漱笑道:“沈爷有话,要你先泡澡,吃些食儿,再由我领你见他。”
沐浴进食完罢,寻壑跟着玉漱出得客栈,走不多时,就见前方一圈群众围着,翘首张望。
寻壑不禁纳闷:“什么热闹,招了这么多人看?”
玉漱突然止住脚步,揪住寻壑袖子:“不对!他们围观的好像是……沈爷?!”
寻壑玉漱好容易挤到前排,只见沈越站在人群中央,手抱大红花,脸堆姨母笑,高声吆喝:
“这牡丹是洛阳种,年年开花,朵朵饱满。瞧这色儿,红得真喜庆,一家开花十家富贵。最后一盆,折个价,只卖两串钱,各位父老乡亲,买回去吧,保准过个吉祥年!”
寻壑:“……”
玉漱:“……”
玉漱当机立断,揪揪寻壑袖子:“鲤哥儿,这丑丢得忒大了,剩下的恕我不奉陪,先走一步,你保重。”
寻壑:“……”
就在寻壑犹疑是以手掩面好、还是直接掉头走人好的时候,沈越目光扫到了寻壑,隔着数重人,沈越对准寻壑抬抬下巴,笑得好不得意。这时,寻壑前面的人潮中,一男人手指沈越,惊叫:“我想起来了,你……你就是刚平定滇南的抚远大将军!”
一溜儿吃瓜群众异口异声:
“真的??!”
“奴家平生第一回见这么俊俏的卖花人!”
“一国将军怎么沦落到当街卖花的境地了?!”
寻壑:“……”
沈越笑笑不答。身份暴露带来的好处就是,沈越再没吆喝,围观群众自愿竞拍,最后一富商以二两银子拍下盆花,并扬言回去把门神关公撕了,再请画师把沈将军英容画下并全村派发张贴。
“好了,谢谢乡亲们捧场,最后一盆花卖出去,我也好交差了,大家各自散了吧。”说罢沈越返身抱起最后一盆半凋的盆花,再穿过人群走向寻壑。众目睽睽下,沈越一手抱花,一手牵走寻壑。
“……这位就是沈将军的相好?”
“男人之间,玩玩而已。人终归得娶妻生子的。”
“……”
后面的话越发难听,寻壑渐渐踯躅,禁不住回头看去。沈越适时指间一紧,紧握住寻壑,牵带着迟疑的寻壑前行。沈越自始自终没有回头。寻壑被沈越的坚定所感,沉甸甸的一颗心轻松些许。
身后仍有人喋喋不休:
“找了个比自己还高的相好,沈将军的威风活活短了一截……”
“闭嘴!”沈越突然甩开寻壑的手,转身指着众人骂道,“哪个狗|娘养的!敢说老子比媳妇儿矮!我明明比他高了半寸!”
寻壑:“……”可惜力气没沈爷大,死拖烂拽撼不动他半分,寻壑瞄到二人鞋底,豁然明朗,遂对沈越解释:“爷,今儿我穿的官靴,拔高不少,而你是布鞋,脚底贴地面,咱们不和他们见识,好咩?”
沈越两下打量,认可了道理,方才牵着寻壑离去。
二人来到一座院落,寻壑认出,这是昨晚进来的民居。光天化日下,视物一清二楚,只见小小院落盆钵满堆,植株众多。一辆手拉板车停驻门前,沈越将那盆病蔫蔫的花放到车床上,便带着寻壑进了屋内。
“张伯?”
伴随着老人‘哎’一声响应,一女子声音也随即传出:“沈爷回来了。”紧接着自房内跑出来。
寻壑跟女子对视片刻,一时尴尬万分,正为难进退抉择时,女子竟吸吸鼻子,紧接着上前抱住寻壑:“鲤哥儿!”
这女子正是当年沈老祖母的近身丫鬟翠袖。女子不复青涩,脸庞圆润,富态毕现。
“鲤哥儿,当年我误会了你,你也不辩解一句!?”
唇枪舌剑寻壑从来不怕,但每每面对至亲之人的认错,寻壑就会手足无措。
沈越在一旁轻笑,揶揄道:“罪他全担了,好事一概不认,这就是阿鲤。别说你,就连我至今,也还是难从他嘴里套一句肺腑话。”说着进了房间。
和翠袖叙了会儿旧,寻壑才知原来是沈超做了解释。回想半年前沈府养病那时,沈越起初态度冷淡,寻壑的一切多由沈超打点安排,一时对他甚是感念,遂拿定主意离京前定郑重拜访沈超。
之后寻壑进入室内,正对门的墙上,一扇小窗高悬,窗外绿树挡光,因而虽是白天,房内却极为晦暗。不通风之故,一室药气逼人,墙角一张窄榻,沈越正蹲在榻前,亲手给榻上的垂暮老人喂药,老人身上的旧棉被已然不辨颜色。
昨夜房事后闲话,沈越告诉寻壑,自己无意间竟救了恩师李廷中昔日府上的家丁,李府抄家后,家仆四散,只有张伯念旧,迁居到李廷中这处祖居,风头过后,张伯还不时回李丞相府中洒扫除尘。
张伯应该就是眼前这位老人了。
寻壑轻声唤道:“爷。”
“嗯,”老人恰好喝完一口,沈越收回汤勺,回看一眼寻壑。
“好,好,呵呵……”老人突然笑起来。
沈越问:“好什么呀,张伯?”
“自打住进这房子,今天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沈越连忙安慰:“张伯这么说,叫我怪心疼的。不怕,以后沈府会常来人看您。”
闻言,老人浑浊的眸子里似有晶莹闪亮,颤声道:“当年李相有恩于我,而今又是李相的高徒救了我一命,哎……李相爱花,尤其爱红牡丹,老头子风烛残年,别无他求,惟愿剩下的时日,身体硬朗,种好一院子的花,李相魂游故居,看着舒坦一点儿。”张伯转而又拍拍沈越手臂,“小沈啊,救命之恩,张伯无以为报,就……就祝你生的儿子都中状元,生的女儿都封诰命,祝你……祝你一世圆满。”
每每此时,寻壑总是惊惶,觉得自己生生耽误了沈越的大好前程。正内疚得打紧,四指却被人握住,抬眼,正是沈越。
老人看不清,沈越遂大胆握紧了寻壑的手,坦然道:“承张伯吉言,沈越一世圆满。”
中状元、封诰命,那是世人眼中的圆满。沈越过去没能直面内心,因而达成的功业里,无一不是他人的期望;而后历经沉浮,守得云开见月明,沈越摸清内心渴求,终于牢牢将属于自己的圆满,紧握在手。
从小屋里出来,已是午后,沈越竟把那盆蔫蔫的花也带上了。
寻壑奇怪,便问:“这花半死不活,也不挑一盆好的,养着省心。”
沈越笑笑,抽手抚抚耷拉的叶片,解释道:“哎,连你也瞧不起它。可越是凋败,我越是有拯救它的念想。张伯说,这花是他山上采的种,丢到土里自个儿冒出了芽,不过冒芽容易顾养难,为了催它开花,张伯足足呵护十年,第十一年,才开出了第一朵花。听张伯说,这花花形无甚新鲜,但却奇香无比,一朵就能芬芳全屋。可惜张伯今年身体羸弱,疏于照顾,它才变成了这样子。”
寻壑看看那花,又看看沈越,不确定沈越的话中有话是否仅是自己错觉。
街道阒静,年关将近,沿街各户都贴上了桃符对联。该说的话,该做的事,昨夜天雷勾地火,把一切能做的都做尽了,而今二人无甚言语,只简单地十指紧扣。
走了些时,隐隐闻到一阵烧烤香气,沈越中午没吃,不由得被这香气带着走快了些,拐过街角,竟看到一卖烤红薯的小摊。二人不约而同怔住,对视一眼,便心知肚明彼此想到一处去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