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2)
又过了两日,镇国公派喜桂儿过来传话,叫长行早些敲定随同上京的人,长行使唤顺手的,唯有青绿、小桃酥和柳成荫。青绿年纪眼见着到了二十五,该筹备着指婚嫁人了,年前大夫人提了一嘴,镇国公在府里素有成人之美的好名,问了青绿可有心仪之人,青绿红了脸,只垂头不肯说,倒是小桃酥心直口快,顾不得规矩,忙忙上前道:“青绿姐姐和我哥两情相悦,请镇国公老爷、大夫人成全!”
大夫人以为青绿和小桃酥大哥私相授受,满心膈应,脸上换成了不悦;然镇国公连日来被劈头盖脸的军机大事蒙个老眼昏花,恰听闻似有话本儿上的故事,心情大好,笑问二人是如何认识的。小桃酥道:“诶呀,我这个好姐姐就是脸皮儿薄,说来还是我的不是,年前柳姨给府里的奶奶们做针线,没日没夜的,我想大夫人这般好心性的菩萨人,哪里就忙着这一时半刻了,况且柳姨的眼睛越发不好,可是劝她也不听,总想着早日让老爷夫人使上咱们的活计。我没法子,就每到晚上,藏了那针线盒在袖子里回家,有一日早起得匆忙,竟忘了拿。我哥正好要去各家庄子上收账本,顺路给我送了来,却不知怎的,那针线盒——”小桃酥调笑着瞥向脸红成苹果,不敢吭声的青绿,“最后竟是劳驾姐姐给了我的。”
众人听了,欢欢喜喜地笑成一团,青绿羞得捂着脸扭身就要往外跑,被小桃酥一把拉住。笑过一番,最终由镇国公拍板儿,将青绿许了小桃酥家的哥哥,又提拔小桃酥的哥哥跟了城西边的庄头做事。青绿和小桃酥大喜过望,一同跪地叩头谢了恩。
“穿针引线”的情缘教镇国公打了结,修成正果,小桃酥乐得合不拢嘴,回家去报喜,柳成荫的娘得了消息,怅然若失之余,也欣慰欢喜。柳姨这辈子只得一个大儿子,比起别人家三五成群的,难免伶仃些。年纪大了,得了女孩儿的照料,心底对女儿更是渴望,直把温柔小意的青绿和直率单纯的小桃酥当做自家的来疼。青绿打小没了娘,柳姨本盼着她能和成荫成事,将来成荫有人照顾,自己也有了女儿聊以慰怀,如今到底没缘分,叹息之余,支开成荫,叫青绿把柜子最下面一个上锁的松木匣子拿出来,打了开,里面有个上好锦缎裹了的玩意儿。
柳姨本来倚在榻上,此时坐直了,青绿往她背后塞了两个枕头,柳姨却拍着她的手道不忙,又叫她捡了那玩意儿,青绿揭开帕子一看,是一只剔透润泽的翡翠镯子,成色水头都是上好的,不免带着笑,疑惑地看向柳姨。
柳姨携了她的手道:“这东西,是我们家专留给闺女的,今儿个你出嫁,我也没什么旁的好东西给你,这个你拿着。”
青绿赶忙把镯子包回去,说道:“柳姨您说的哪里话,将来成荫娶了媳妇儿,再送也不迟。”
柳姨道:“我这个儿子,心是野的,估摸着打小儿让他读了洋学堂,读成他这个不安生的性子,科举是考不成了,幸而是个男孩儿,大丈夫志在四方,我不拦他,以后他的亲事,自然要老爷夫人做主,且要听他自个儿意愿。今儿个咱娘俩儿有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镯子你收了,往后你弟弟还要多劳你照顾。”
青绿笑道:“成荫和咱们小三爷好,亏不着他,妈你放心,只要您好好的,就是咱们最大的念想了。”
柳姨咧着嘴连连笑说:“好、好,你叫我一声妈,妈给你梳头,送你出嫁。”
青绿低头笑着笑着,红了眼眶,柳姨握着她的手,将镯子渡过去。门外柳成荫站了有一会儿,听闻两人一番对话,回头赶往镇国公府找乐闲。乐闲正被他阿玛逼着上京逼得五脊六兽,一回头见了柳成荫推门进来,想着自己孤身上路,他和鹏图倒是能作伴儿,一时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成荫笑道:“三爷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我怎么不能来了,我不来,难道还要喜桂儿劈叉,一屋伺候一个?”
“我孤家寡人一个,好得很,不敢劳您柳大爷大驾——放下!我自己会倒!”
成荫正给他倒茶,被他一吼,不气也不恼,捧了杯,自斟自饮。长行上去夺过,悲愤烦躁一块儿涌上心头,冲得头脑阵阵发昏,清醒过来时,地面上已经洇湿了一大片,杯子也四分五裂,成荫正忙着收拾。
长行上前扒拉他,说道:“不用你——”一语未了,成荫“哎呦”一声,再看时,满手全是血,长行慌忙跑去外面叫人,成荫用另一只完好无缺的手拽住他,支使道:“没事儿,犯不着声张,柜子第二格就有医药箱,擦点碘伏就好了。”
长行闷不吭声地处理完伤口,有点不好意思,成荫瞧着他这副乖顺模样,倍觉有趣,打趣道:“哟,咱们小三爷什么时候成锯嘴儿葫芦了?”
长行道:“刚才我说不用你,是要叫丫头来收拾,不是生气。”
成荫挥挥缠着纱布的手,道:“就是有气,看到这个,也不气了吧。”
“我真没生气,我就是——就是烦。你活该,偏要这时候撞枪口上。”
成荫坐到长行身边,用伤手揽过他肩膀,仰着脖子冲房梁道:“那我告诉你个事儿,你就不烦了。”
“什么?”
成荫眼珠子溜达到眼尾,乜斜着长行,不怀好意地笑道:“诶,你刚说不劳动我,一个人也过得好,是我自作多情啦,就当我没想过吧。”
“你——柳成荫!”
长行掀开他的膀子,跳到地上又气又笑,顺手捡了个什么玩意儿丢他,成荫躲过去,笑道:“怎么总是不和你心意?你如今是越发难伺候了!”
“你惯的,你受着!”长行捧了茶过来,有点讨好地进给成荫,眼睛开心得弯成月牙,月牙里面亮晶晶的,塞满了星星,“你真跟我走啦,不担心你娘了?不担心鹏图了?”
成荫叹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何其有辛,有个深明大义的好母亲。”
长行道:“你放心,有青绿和小桃酥呢,我不带她们走。”说着忽然噤声,眸子黯淡下来,半晌轻声道,“我也不想走。”
成荫懂他心意,早也劝过,此刻不免老调重弹:“镇国公终是心疼你的。”一语毕,其余的也说不上来了。长行通透,既明了镇国公的苦心与不舍,那耍着性子哭闹不肯,反倒落了下乘。可是“爱”这个字儿,怎的带来的,远远不止欢快开怀,还有离愁别绪呢?本应暖和,怎的又添几分秋凉呢?
长行摇摇头,说道:“不止因为这个,更是我不能丢开我那帮同学。此刻战事一触即发,谁也不知明天会是什么情形,我这时候跟二哥二嫂走了,要一个来月的光景两头不沾,在这期间有什么变动,我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别人看了,倒笑我避猫鼠,以后哪还有脸见崇礼他们啊。”
成荫道:“你这不是跟镇国公对着干吗,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取了‘忠’,你便取了‘孝’吧!”
长行又开始闷闷不乐,直言“能拖一日便是一日”。柳成荫不忍,无奈地提醒道:“下个月是鹏图生辰……”
长行选中柳成荫随他一同进京,但提出要等到鹏图生日之后,此去经年,他们叔侄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恰逢年格格遭了风寒,家里紧张不已,上京的事儿暂且撂下。镇国公则给长行下了最后通牒,等他们给鹏图过完生日,必须启程,不可再拖延!
为了给鹏图过个高高兴兴的生日,阖府上下,老爷奶奶们都缄了口,也同下人下了封口令,唯恐这位小爷得知小三爷要走,又闹出什么乱子。二房也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如今他们证明了二阿哥能生,那早晚能生个小阿哥出来,这般看来,只知道吃的鹏图威胁性大大降低,反倒是这个镇国公十分倚重疼宠的小三爷,更令镇国公的心思难揣度了许多。
长行自有打算,他一面和柳成荫紧盯着左军门的动向,一面要在临走前把鹏图安顿好,于是“立二哥为世子”一事再次提上了镇国公的案桌。而今镇国公见长行成为世子无望,自个儿身子骨又还硬朗,二阿哥弱柳临风却也挨过了这么些年,鹏图已经彻底是个废物饭桶,便决定鹏图生辰同时,立二阿哥为镇国公世子,算是给病病殃殃的年格格冲喜。
此言一出,大夫人哭天抢地悲痛欲绝,挥着帕子,照镇国公的脸上又挠又打,眉欢眼笑的二太太手舞足蹈地拦,丫鬟嬷嬷两边儿不讨好,劝也不劝得真心实意。最后还是二嫂子抱着被吓哭的年格格出来,散了下人,直言:“婆婆们性情率真,却也没有叫丫头们看笑话的理。”
上层这天翻地覆的一闹,丝毫没影响长行鹏图两位爷的兴致。鹏图乐得早早把这座压顶泰山推到二哥头上去,自个儿只做个富贵闲人,巴巴地又朝长行要生辰贺礼,还得是双份儿,因为去年的没得着。
长行道:“那巧克力就不算了?”
鹏图道:“那些巧克力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能拿来龙肝凤胆才算。”
“嚯,好大的口气!”
成荫知道这已是三人的临别,心中酸楚,强笑道:“鹏图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天午后,众人用过饭,二嫂遣贴身的丫头流萤请长行过去。长行同二嫂甚少打交道,这次叫他去不知何事,叔嫂同室多有不便,便带了外间负责打扫的一个老嬷嬷同去。
年格格的病已大安了,这会儿被奶嬷嬷抱下去睡午觉,长行带着老嬷嬷,随流萤打帘子进去,此时已是初夏,房中闷热,因而门窗大敞,二嫂在进酸梅汤,也给长行留了一碗。长行饮了一口,口齿生津,那厢二嫂拿了帕子按嘴角。长行问了问年儿,说过年格格,二嫂打量他道:“你打小就是个出挑的,长大了,越发一个风流俊逸少年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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