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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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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逮着尼奈的手腕,顺势圈住。那儿比以前更细,仿佛玻璃骨上覆了冰凉的丝绸。因为虚弱和伤痛,他的手懒懒地垂在我的两指之间。只要我稍加用力,他的手指便随着我的力道颠簸,晃得像是暴风雨之后垂着烂果的枝头。

尼奈的样子糟透了,唯有一双怀着敌意的凶恶眼瞳,与病态孱弱的模样格格不入。他的目光落于我的眼中,如冰透彻。

我还在回味此刻寂寞的重逢,出其不意之间,他抓着那把专程打磨的武器向我袭来。粗糙的石头扎进我的左肩,温热的血汩汩流出,我不得不收手照看伤口,那很痛。

他趁我受伤,逃开我。他应该明白自己的反抗徒然无用,我顺着锁链就能将他抓回来。可我没有。我尽可能地表达自己的真诚善意——我无意折磨他,也无意为肩上的伤痛复仇。

他冷着脸,镇静又熟练地将锁链绕在手上,一圈比一圈紧。他盯着我的眼神像是圣徒的银钉,将我钉死在虚幻的极寒刑场。我觉得他在等待什么,这不是一个无力的羔羊在等待死亡,而是一个老练的刽子手在等待他的囚徒。

尼奈在等我过去,但他看我无动于衷,反倒是惊讶起来,尽管如此,他紧绷的手没有丝毫放松,那些锁链紧得像要从他的手上咬下一块肉。

我能猜到,他在算计着引诱我过去,然后用锁链绞杀我。而现在,那个计划落空了,他只好踩着谨慎的步子慢慢接近我,在试探之际挖出致命的漏洞。

我展开双臂,毫无保留地将致命弱点暴露在他的面前,忍着痛说:“我真的不会伤害你。”

我只能这么说、这么做,我不能再加深他的伤痛,尽管我自己也是遍体鳞伤。该死的疼痛逼得我的汗水从额头渗出。尼奈也注意到这点,他的锁链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着我,像在看着一个痴傻的陌生人,而我记得他与我相处的每一个生死时刻。尼奈忘了很多,但是我记得。所谓的爱,融化在我们若有若无的距离之间,变成看不见的丝,连着我和他的每一个动作。我知道,我记得。

这些甜美而痛苦的记忆,予我濒死之伤,让我有勇气面对尼奈无比冷漠的凝视,以至于在这场关于希望的必败审判中,我永不认输。

“过来吧,我带你回去。”我说。

他没有马上扑过来,任何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他围着我转了半圈,确信我没有在身后藏着什么杀手锏,这才微微放松。

他问我:“去哪里?”

“一个更加轻松的地方。”

尼奈无法进入我们居住的克莱王宫,因为王宫和我们进入的“活墓”是两个世界,只有克莱的子嗣才能进入王宫,而其他生命的灵魂只能停留在克莱的幻梦之域(也就是灵魂的“活墓”)成为克莱城贵族娱乐的对象。

尼奈也不例外,所幸尼奈的血腐病令他永远存活,而他丧失灵魂的肉体在现实世界也不受死亡与伤痛的折磨。

在一次宴会上,我听闻夫人们吹嘘目睹“那孩子”绝望而死,所谓的信息被交付给一个人类变节者。我一言不发,假装自己是一团空气,一边轻轻咀嚼碎肉,一边听她嘲讽。

“我听说他还在这里,据说只是死了三分之一,噢,小可怜虫。”贵妇用面具遮住脸,然而这挡不住那些挖苦的句子从她嘴里透出。

“真可怜。”她们吊着嗓子,像公鸭一样叹息,然后轻捋裙子上的羽毛。

我低着头,不出声地用餐,佯装自己活在一块衬布里,自然而然地与背景一起活动。

然后他们说起“那个孩子”养的宠物,那不合规定,那个宠物曾经弄伤了好些家伙。在数次嘲笑之后,她们背对我,和另一些高大的“骑士”跳舞。

这些麻木的克莱贵族像木偶一样复述杀戮与悖德的欢乐,在血肉相残的谋杀剧前反复吹嘘,数着用肉泥和血钻装点出的艺术品,宣布自己的占有权,继而痛饮血酒,烂醉狂喜。

数不清的宴会让我厌倦,但我不得不与他们一同享用腐透的果实、糜烂的酒。我很清楚,我只是围观这些可悲的克莱戏偶与他们邪恶命运多次媾`合——他们顺从于克莱的伟大领主,并且为邪恶的宿命感到无比欢喜。

我知道那本就是毁灭的终幕,那就是一片虚空。他们不过是沉醉于自己虚假的高雅,并傲慢地享受地狱之永恒,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者,迷恋被伟大命运所操控的感觉。

一个少女走过来问我:“您就是那个有趣的,应该怎么说?正义的狂信徒吗?”

“我不是。”我摇头想走,却被她拉回来,只好回敬,“您是哪位?”

她眨了下眼,挑逗地勾起指头,暧昧地贴着我:“你猜,一个经常被大家调侃的同类。”

我有些尴尬地躲开她,我不想再和好生是非的姐妹打交道了。

她见我像不经人事的处子一样慌张回避,竟然开始大笑。

当然,我知道这挺可笑的。但是按照我的经验,这些年轻开放的克莱之女会把她们的伴侣榨成死木头。这不是胆怯,只是经验所得,我一点也不想和这些小姐妹们玩伤筋动骨的游戏,更别说我还得回去照顾尼奈。

“你不要怕我,我是卡姗。”

“什么?”我回过头,吃惊地望着这个轻浮的女孩。混血者卡姗,她是克莱城津津乐道的对象。

克莱有自己的法则,只有克莱的子民能进入王宫,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混血者。我听别人谈过她的传说,她的母亲是那次克莱暴乱中出逃的小姐,她曾与一个人类私通,诞下私生女。她们本该被处死的,但是那次暴乱恰好让她们逃走。

如此说来,现在这个女儿竟然回到了克莱,并自称自己是魔神的使徒,克莱贵族们不得不对这私生女以礼相待。

“所以您为何要来找我,混血的卡姗大人?”

“因为有趣,”她莞尔一笑,“我听说克莱中有个正义的狂信徒,想要和这狂信徒谈谈。”

“我不是狂信徒,永远不是。如果您想知道什么是‘狂信徒’,可以去看看周围的一切,他们比我更像所谓的‘狂信徒’,只是他们信奉的神主不是正义而是邪恶。就像克莱本身就信仰伟大的深渊,为黑暗、邪恶、堕落、疯癫而沾沾自喜。”

“不错,不错,对正义的狂热与对邪恶的狂热,本身就是无比相似的,那就是一种教条,或是反抗教条而形成的教条。那么您是什么?”

“我?”我苦笑着说,“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可怜虫,在教条的夹缝中苟且偷生罢了。”

“从某种角度说,这些伟大的教条不是与所谓的命运相似吗?当然,那肯定不一样。但是我们对这些教条的反抗和对所谓命运的反抗,不是及其相似的吗?”

“停下!”我堵住她口无遮拦的小嘴,“您喝醉了,我没有反抗什么,我只是一个生活在克莱的异类罢了,您能回避我,不招惹我,便是对我最大的尊重!”

然而混血者卡姗还是不依不挠地说:“这些教条被深植在我们的脑内,使我们不得反抗,麻木而堕落,丧失思考的能力,最终沦为伟大克莱戏剧舞台上洋洋得意的——戏偶。”

“那是您的见解,与我无关。”

“这些戏偶将可耻又偏激的信仰视为万恶或万福,他们只有脱离他们自己,才能真正审视自我。天啊!多可怕!他们终究发现自己被命运的教条驯化为麻木的狂信徒。”

“而那与我无关。”

混血者卡姗又喝了一杯酒,微醺地望着我:“是吗?我听说您的宠物杀害了那位可怜的神后。”

我收回笑意,俯视这个贪心套话的家伙,满眼写着闭门拒客。

她开始笑,以一种自以为是拿捏住别人把柄的姿态,搔弄起自己的乱发,又偷偷掐了把我的大腿。

我头皮发麻,站起来推开这个疯女孩,回绝道:“我真的不想再谈任何事情,何况现在您醉得不轻。”

“我就问一个事情,您是命运的戏偶吗?”她说完,开始烂醉地大笑,口齿不清地说着——

“失落的晨星……弑神者疯了……黑潮将至……”

那与我无关,我只想回去看看尼奈。

尼奈被我安置在克莱幻梦之域的一个私人空间,他被软禁在这里,至少可以不受某些混帐的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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