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5（1/2）

朱塞佩坐在办公室里，有些事情令他感到一阵不可抑制的烦心。就算是黑手党所经营的生意，褐石大楼与这栋大楼里的橄榄油贸易公司也都和别的正经的营生一样，进入了年末的假期。所有的办公室都收拾好了一年的资料，核算清楚了一年的账目，然后欢天喜地的走出那扇透明旋转的玻璃大门，以开启对一年辛勤工作的慰劳。

很不幸，以上所说的人物，并不包括朱塞佩·里佐，这位歇斯底里的工作狂先生。而比起那放在桌边的，忠诚计数的台历，他的假日显得是那样渺茫而又遥遥无期。连他自己也是突然发现的，一旦到了放假的时候，自己实际上根本无处可去。他的生活就同如他本人一样，只要离开了工作，也不过是个三十五岁的无趣大叔。

朱塞佩在唐巴罗内死后，为了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件资料，退掉了原本在市区租住的公寓，然后义无反顾的搬进了褐石大楼三层的套间。他的这种勤勤恳恳的初衷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但有时还是会引发一些实际的问题，比如在圣诞节假期的安排。但好在门卫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他愿意把边门的钥匙交给朱塞佩管理，并允许他在停业期间继续待在这栋大楼里面生活。否则，朱塞佩很可能会成为黑手党史上第一个，因为勤劳过度而不得不在圣诞节去住酒店的顾问。

但不幸的是，门卫的好心并不能解决其他的困难，朱塞佩仍然在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感到焦虑。而其中主要的令他烦心的事情，不出意外，又是关于那位小少爷的琐碎日常。

泽维尔在全面战争的时候，出于他人身安全的考虑，在朱塞佩的安排下离开了巴罗内名下的房产，转而居住在安全屋里。但这位小少爷太会没事找事，他把一些来路不明的女人随意带回了房间，导致了当初那场街头飙车的惨剧和那个时至今日仍令朱塞佩后悔的约定。而在那以后，朱塞佩又因为实在没有空闲替他找住处搬家，只好让他暂时安定在了对角的空余房间，却没想到居然把事情拖到了年末。

此时此刻，面对只有一把钥匙和无人生火做饭的窘境，朱塞佩只好说服自己去和泽维尔商量，劝他在接下来的几天和自己一同行动。但无论是一同行动，还是劝说泽维尔这件事情本身，都令他感到一阵由衷的心力交瘁。见鬼，他真的不想再和那个小混蛋产生任何交集！

可现实又总是那样残酷而蛮不讲理。就在他处心积虑的想要和泽维尔好好的商量一下，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泽维尔却抢先一步出现在了他的门前。那位小少爷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带有浅灰色条纹的西装，打着明黄色的提花领带，品味依旧糟糕得可怕。但他那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却梳得异常整齐，泛着修饰良好的光泽，甚至可称得上精细。

朱塞佩有些莫名的看着他靠在门框上，很想拿起手边的钢笔扔出去，以破坏那种令人不快的视线和沉默的空气。尽管他已经习惯了泽维尔时不时做出的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甚至可以对这些举动视而不见。但是比起那位小少爷自认英俊的打扮，朱塞佩还是从心底里觉得，从前那个一件衬衫穿一个月的小混蛋要来得可爱一些。当然，只是一些，很渺小的一些。

但朱塞佩不是没有想方设法纠正过泽维尔的穿衣，并且也为自己一个体面光鲜的人物，能教出这种毫无审美的东西而感到羞辱和诡异。但是泽维尔并不领情，总是不怀好意的要求朱塞佩为他扣衬衫的纽扣，或者干脆扯掉这位顾问先生的领带，故意看他阴沉着脸色，抬起下巴又十指翻飞的重新系好。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多次，朱塞佩也察觉出了里面所包含的调戏意味，他决定不再让泽维尔白嫖，于是果断的中止了自己的教学。

这种做法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泽维尔因此不能继续欣赏那位顾问先生挺拔的身材，而朱塞佩也不得不因此时常面对那位小少爷灾难性的搭配。而现在，朱塞佩本能的略去了一些不好的假设，而试图把此时此刻的情况归结于泽维尔的一次正常，甚至正常水平以下的即兴发挥。

可是朱塞佩难道就真的不知道，他的不好的假设通常会成真这个事实？

泽维尔看着那位顾问先生，灯光打在朱塞佩的，颇具北欧特色的面容上，将他柔软的金发染成明亮的颜色。他的眼镜架上，那条锁链状的纤细金链，正随着抬头时的动作微微晃动，晕出一片昏黄的光影。泽维尔顿了顿，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好看，并且身上还具有某种奇妙的，令人无法自拔的魔力。他这样想着，连说话的语气都轻柔了一些：

“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去吃饭吧。”

朱塞佩听了他的话，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眨动几下，然后还是点了点头。他觉得泽维尔此时的语气，配上那个单手靠在门框上的姿势，真的很像找人约会的男高中生。但是他立刻从脑海里抹去了这种想法，因为通常男高中生的搭讪对象——

是女高中生。

虽然这样，虽然圣诞节两个大男人出去吃饭有些暧昧，虽然泽维尔表现得很像一个手拿玫瑰花束的情人，但是朱塞佩真的有点饿了。动物的本能削弱了他的思考，遮蔽了他的感官，让他觉得似乎这样也毫无所谓。于是朱塞佩答应了泽维尔的提议，选择和那位小少爷一起出褐石大楼门外的小餐馆里随便吃点东西。

而等两个人有些的离开褐石大楼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不远处节日的霓虹灯跳动闪烁。芝加哥的十二月依旧很冷，朱塞佩在路灯下摸出香烟和火机，飞快的点上了一根，然后咬着烟卷，把双手又揣回了羊毛大衣的口袋里。泽维尔闻到那一点烟草香气，突然觉得自己嘴里有些寡淡无味，但等他摸遍了西装内外，才发现自己早就换了套衣服。朱塞佩扭过头看着他懊丧的表情，有些想笑，却还是翻出一支雪白的烟卷塞进了泽维尔那骂骂咧咧的嘴里。泽维尔愣了一下，看见朱塞佩的脸忽然靠近过来，而那种毒蛇般的冷冽而又惑人的气息让他一阵毛骨悚然。

“你就不能吸一口气吗？”

那位顾问先生低低的笑着，咬着烟卷的动作令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甚至有些不同于往常的痞气。

泽维尔被他那沙哑的嗓音和呼出的白烟险些呛到咳嗽，却还是抓着朱塞佩的肩膀，用一种仿佛接吻的姿势，缓慢的偏过头去。烟卷上因呼吸而闪动的橙红火光纠缠在一起，慢慢把雪白色的绢纸烧成银灰色的粉末。那些粉末轻轻抖落在寒风里，像是微小的羽绒，或某种飘旋的花朵，带出一团焦灼的味道和焦灼味道里混杂的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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