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熱能反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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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論學生會的幹部不想見到鬼面議會代表的意願,多半在學生會與學校行政機關之間居中協調的陳暮基本上除了例行會議之外,也多半忙得沒有空找他們麻煩──事實上,他本就沒有什麼興趣找人麻煩,只是但凡遇到問題就應該要有人解決,然而太多人習慣待在同溫層,和同儕做著彼此擅長的習慣之事,因是只消他語氣稍微嚴厲點或給點苛刻的工作量就容易被認為難搞。
難道他們不知道,踏出舒適圈是為了擴大自己的舒適圈嗎?聽聞劉瀚宇在邊上叨叨幾個幹部又開始光抱怨不做事,陳暮略感疲憊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本就清冷的聲線為此話更添幾分冷峻。
並未對這番聽來就像指責的言論做出評論,原本趴在長桌上與陳暮對坐的劉瀚宇用雙臂撐起身子湊到他面前,收起平時在學弟妹前不正經的糊塗態樣,蹙起一雙劍眉:陳暮,你眼袋也太重了吧?你他媽肝*這些預算肝到不要命了是不是?
見對方難得嚴肅的像個正經學生會長,陳暮也沒多說,半晌避重就輕的偏過頭又垂下眼繼續讀手上的表格。我媽最近過來,每天晚上要陪她吃飯。
聞言,劉瀚宇頓時也知道自己不夠格對別人家裡事指手畫腳,究竟他也是大二肝社團評鑑時因為學生活動中心關門、男宿又髒得令人髮指,最後軟纏硬磨下才讓陳暮同意帶他到自己外宿的地方,這才知道這個社友居然是東北角的首購族*,這也就算了,那買的還是一整棟透天厝* ,而且據說是特地為他到O大讀書買的。
我靠,土豪我們做朋友吧!當時劉瀚宇沒有多想地脫口而出,卻在陳暮打開門鎖後見到裏頭黑暗一片而禁聲。那是空間很深的房子,打的是普通台灣房舍的地基,風水問題進門不見樓梯不見廁所,又因玄關連結的客廳僅有幾件必要的家具、使得牆面的白漆和素色壁花成了整個室內的主色調,假使做以公共場合用途興許還會被稱讚一聲簡潔典雅,但對於一般人家而言,語言能力有缺陷的劉瀚宇很難找出一個合意的字眼形容,他只是覺得這屋子空曠得讓人心裡發寒。
他甚至沒有辦法用上家這個詞彙,因為那就是一棟房子,被裝飾過的房子。
陳暮沒有同他多說,拎著電腦包逕自走入了房裡開燈,鋼板做底的鞋尖碰撞在磚地上的聲音在空蕩的室內發出了細微的回聲。喀擦一聲,客廳的主燈光乍現,刺得他雙眼一陣溫熱,劉瀚宇望著站在開關旁回頭問他這樣夠不夠亮?的友人,嘴唇微張半晌,才又搖搖頭報以微笑。
事後這位學生會長思忖良久,依舊難以辨明自己當時的眼澀是因為光線,或者從陳暮骨子透出的孤獨感;他只記得那句沒有問出口的話:那麼,你覺得,真的夠亮嗎?
但畢竟怎麼大而化之,劉瀚宇也不可能白目到會不由分說過問人家的隱私,因是還是陳暮後來藉著閒聊、有意無意地透露自己與雙親關係並不親厚的。而再怎麼不願意分神經營人際關係,陳暮也多少能感知到哪些人傳遞的是真心實意,對於那些他在成長裡缺乏的純粹善意,他向來願意給予更多寬容與接納,尤其在他清楚自己不是一個好相處的對象的情況下。
這點在追求紀律與升學至上的中學時代並不特別明顯,他並不是個會生事的人,應試主義下的校園生活也使得個體的自律相較於團體合作更重要一些,因此班上同學也沒往深裡想,只道他是性子比較冷不愛講話罷了,更沒有什麼到深談各自家庭的交情;即便是下課準時搭私家車回去,在以財富壁壘作為基礎的私立學校也非特立獨行,旁人看來也不過推估是家裡管得比較嚴,遑論知道別人家裡是家財萬貫或是家徒四壁在模擬考也無法提高總級分,對於那些放學就急燎燎往補習班奔去的人自然沒什麼值得留戀。最多最多,那些無關緊要的身家背景也不過是春心萌動的少女們課間的竊竊私語,不會有人認真以待,即便提及也不過是為小女孩日記本裡一個杜撰出來的白馬王子增加設定。
說白了,就是沒有利害關係吧。還在青春期時,陳暮就暗暗理清了這些潛規則,而這種早熟──他並不想承認的──必須歸咎於他並不完整的家庭。正確來說,是他那個外遇多年已經全無羞恥心的父親,與對這種伴侶二十多年都不吭一聲的怯弱母親。
陳暮不知道自己確切是何時知道這對夫妻的同床異夢的,可能是父親鮮少親暱的碰觸他,可能是母親每每見到父親時的淒然眼神,可能是母親同他共寢的童年裡、那些夜半他感覺枕頭被眼淚浸濕的夜晚,可能是父親久久回來一次給他帶來的禮物都帶著外頭風霜的冷意,也可能,單純是他還是孩子時,每次回到家經過母親書房時都會聽見的那首〈半島鐵盒〉。
周杰倫含糊不清的唱腔讓他好多年都沒弄明白歌裡唱的究竟是什麼,反倒是開頭和結尾意外清楚的對白讓他一直以為那真是一本書,直到小學四年級的電腦課上他第一次google了這首歌。那天,他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書房的門重重關上,意圖將那緩版的鋼琴聲與愁思悉數隔絕於裏頭,本就性格軟弱的母親敏感的察覺到他的不滿,在飯桌上深深看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後來也不再敞著門播音樂了,像是將柔軟要害縮回蚌內的軟生動物。對此,十歲的陳暮無端感到憤怒,他不再伏在母親的膝上嘻笑,不再在父親在家的有限時光裡渴望博得對方的注意,不再趴在母親柔軟的乳房上聽那令他安心的心跳聲,不再為父親根本不上心的補償勉強笑著接受,不再用整個假日午後和母親牽手走到家裡附近的公園溜躂,不再沉溺於孩子自以為是被愛著的小世界,不再願意無言承受這個世界對他的殘忍──殘忍的興許不僅是他那個把家裡當旅館的父親,更是不爭不搶卻又不敢輕易打碎他虛妄夢境的母親。
隨著歲月流逝,年幼無法名狀的怒意被時間冷卻,成了漠不關心與厭煩。即便偶然得知父親是合了丈人的眼緣才得以步步高升,他也能冷淡的在腦中補全一齣豪門鳳凰男有了錢立刻甩開懷孕原配的狗血鄉土劇。老實說,他不在乎父親是否真在外頭彩旗飄飄,也不想知道母親忍受多年的淒風苦雨,他的童年是一個被迫醒來的美夢,然而所有人都不斷向他傾訴自己的身不由己,卻曚眼掩耳壓根兒不願聽他的委屈疲倦。
他輕蔑被名利綁縛的父親,也為不敢奢求的母親感到恥辱,追根究柢,愛而不得多半出於能力不足吧?不夠硬氣白手起家所以受制於非自願的婚姻,沒有能耐讓愛人將目光多停佇在自己身上、只能緊攥著名存實亡的一紙結婚證書不願放手…他當初只是單純的想,自己未來絕對不要成為這種可悲又可憎的大人,就算要拼命也好。
反正若要他活得這等窩囊,還不如死了乾脆。
時至今日,剛過二十歲的陳暮想,無論是那對給予他生命的男女也好,青春期的他自己也罷,大概都應了經濟學原理第一章就會出現的那句Humans are consistently rational and narrowly self-interested. (人類是理性自利的動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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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劉瀚宇發訊息給葉明希的時候,後者正在跟看起來像短休止符的數學符號搏鬥,那句尾音銷魂的Line~在滿堂禁聲的階梯教室突兀響起,不出所料招來了同學們幸災樂禍的矚目,與台上微積分老師的犀利目光。
執教多年顯然對這種突發狀況屢見不鮮,微積分教授只是皺眉沉默半晌,單眼皮的小眼睛看他尷尬將手機調成靜音後收進背包,便又操起相較於一般男性偏細的聲線開始解釋被打斷的例題,沒有過分刁難反倒令葉明希略帶愧疚的連忙草草抄下筆記,待周遭睡覺的睡覺,玩手機的玩手機,寥寥幾個認真聽講的認真聽講,才膽敢悄聲抽出手機解鎖螢幕。
沒成想,也不過幾分鐘功夫,未讀對話就多了好幾條,而且那似乎不等到回復就會繼續傳下去的氣勢令他不得不服。
【憨宇學長:學弟學弟,快來會辦!你出頭天了啦!】
【憨宇學長:限量是殘酷的!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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