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2)
管事不知道容川的归期,架不住傅岚生一天问三遍,他只好一遍遍的说按去年的时间是快回来了。
傅岚生到十溪城的第三天清早,他还在睡梦中,听见屋外的动静,似乎还有车马声,一轱辘从床上坐起来,来不及穿外衫,便跑了出去。
天还未透亮,垂花门那刚走进来一个人,一身白衣,他抿着嘴角,冷冰冰的眼神,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又成了永州初见时,那个神情冷漠的容川哥哥了。
傅岚生却看不见容川脸上的寒意,他有好多委屈想诉,他想说他这几天坐车真的好颠,他想说他干粮没带够有好几顿都没吃饱,但是他敲开容家大门的时候没能看见容川,无人可诉,现在终于等回了容川哥哥,也来不及说那些委屈的话了,只从屋子里飞奔而去,结结实实的扎进容川的怀里。
“容川哥哥!我等了你好几天呀!”
容川眉头微皱,略微有些惊讶,他扭头看向管事,后者还没来得及同他讲傅岚生的事。
傅岚生趴在他怀里,容川的手抬起,缓缓把他推开,脸上神色有些僵,只从喉咙里吐出一声嗯算是回应。
傅岚生没有得到意想之中的回应,抬起头看了容川一眼,有些说不上来的失望,这边容川却已经扭头跟管事的谈起了账目,要管事的去取账本,这就跟容川去总铺找颜赋礼。
傅岚生插不上话,眼见着容川又要出门,这才追上去问:“容川哥哥,我可以一起去吗?”
容川却好像没听见,头也不回的就上了轿子,还是管事的见状拉住了傅岚生,劝慰道:“小公子在家中稍等便好。”
傅岚生撅着嘴,看着管事的回去拿了账本,快步走了出去,他穿着里衣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一行人远去。
太阳这时候才逐渐拨开层层云雾,显出光亮,傅岚生往院里走,踢走了脚底下的几块石子,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
他回房里换好了衣服,明知容川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仍情不自禁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傅岚生低垂着头,眼睫打出一条窄窄的阴影,灶房的小六子给他端来了早饭,他端着碗坐在门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送。
傅岚生扭过头看向在书房擦桌案的小六子,他想问点什么,但是自己也还没琢磨清楚,干脆又扭回了头。
他觉得容川哥哥不太高兴他回来找他。
他想问为什么,可是又因为心里害怕答案而有些退却。
他又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太多,容川哥哥只是太忙了。
傅岚生放下怀里的粥碗,拍了拍屁股站起来走回暖阁,在枕头底下翻出自己挑的那几张字,在床榻上铺平,傅岚生伸出手,抹开有些皱巴的边角。
在乌泽山上精挑细选的几个字此时却怎么看都不对劲,傅岚生抿了抿嘴,干脆一把抓过那几张纸,转身跑进了书房。
案台刚被小六子擦过,还带着些湿润的水汽,傅岚生垫脚拿起笔挂上的一支毛笔,打开砚台,沾了墨便开始写。
他从日头偏东一直写到中午,容川却还是没有回来的迹象,傅岚生写的手都酸了,看着那一叠宣纸上始终不令人满意的字迹,将他们全部翻转了一面,背面朝上,还用镇纸压住,这才走到了院子里。
秋日的阳光温暖却不酷热,一城的树木都染成了红色,唯有院里的这棵槐树长青,此时零零散散的掉了几片叶子,仆人还没来得及打扫,傅岚生把它们统统捡了起来,堆成一座小山,阳光打在他后背上,在他眼前投下自己的一片影子,傅岚生低头挑着叶子,这一片缺了一角,那一片被虫蛀了,这一片叶脉断了,那一片干枯有了裂痕……
他又觉得没意思了,干脆用树叶铺了一条小路,从树下一直到垂花门,结果秋风乍起,顷刻间就吹散了这些叶子,傅岚生无聊了,跑去院子的池塘里看鱼。
锦鲤在池子里畅游,金色的鳞片将水面映得更加波光粼粼,但看了一会儿,傅岚生便也觉得无趣。
他有些犯困,却不甘心就这样去睡午觉,还是耷拉着脑袋走回了院子里,靠着槐树坐下,数刚才被吹散的叶子。
他数着数着就闭上了眼。
容川回来时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辰,他身上也浸出一层薄汗,他揉了揉太阳穴,绕过垂花门进入前院,一抬眼,便看见倚着树的傅岚生。
他还是初见的模样,穿着一身打眼的红衣。
坐在长青的槐树下,却融入了一城的枫红秋景。
容川突然觉得这很像一幅出自江千柔之手的温情画卷。
然而他一眨眼,想起相似的树下,不久前宜兰城的那个雨夜,这事还没完,他必须得找江成荫要个交代,他抿了抿嘴,连带着眼神也暗了下去。
这时傅岚生也听见动静醒了过来,他看到容川回来脸上立刻挂着笑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跳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仰着下巴问:“你回来啦!”
容川点了点头,他从来不相信傅岚生还会再回来,因此这半年间毫无期待,自傅岚生离开十溪城的那一日他就把傅岚生完全抹去了,今日再见,比起傅岚生的期待和眷恋,容川几乎是无情了。
管事的落后他一步进到院子里,容川回过头对他道:“派个人给江成荫送信,十月他四十寿辰,我会亲自过去。”
说完,容川闭了闭眼,想到之后可能的风波,眉眼间流露出一抹残酷的狠绝。
他想既然江成荫要找事,就别怪他容川不讲情面。
傅岚生不太知道他在说什么,这时候扒拉着容川的袖子,等容川同管事的说完话,他才开口,语气有些紧张期待:“容川哥哥,我练了字,你看看好不好?”
容川低头看着他扯着自己袖口的手,眉间因一丝犹豫而微微皱起,他现在其实不大有心情哄傅岚生,耐心早已消耗殆尽,然而脚下却还是顺着傅岚生拉扯走进了书房。
傅岚生平铺在他面前的,大约有十几张宣纸,上边写了许多字,看得出傅岚生还是不太会写,笔触生硬,说是写,也知晓他握笔都还不稳,不如说是画,然而容川还是微微一怔,因为那密密麻麻的纸上,最多的还是容川的名字,傅岚生依葫芦画瓢,到底是学了个九分形似。
傅岚生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容川的脸色,他语气里夹杂着一丝骄傲:“我有认真练的!没有偷懒哦!”
容川看向傅岚生,小孩眼中映着的自己,夹杂着满满期许,他一瞬间有些许困惑,不知傅岚生为何如此,同时又因着傅岚生眼里的真心而觉得厌恶,他承受不起。
他又扭头看向桌案之上密密麻麻的容川二字,每个笔画似乎都使得容川急剧紧绷,在西域一行的路途之中重复压抑的躁动和那个夜里随着滂沱大雨一起扩散的血腥冷意,在这一刻猛地蔓延开来,因此他没有夸奖傅岚生,也没有温柔的摸摸他的头发。
他开口,说出的话跟他的表情一样冰冷刺骨。
“你是把我这当成客栈了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