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2)
傅岚生走的这天清早就下了雨,天气凉意渐重,行至城门口,容川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他面前。
傅岚生后一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眼睛四转看在雨幕中的十溪城,雨势不小,河流都变的湍急。他在十溪城每年待上一阵,这儿也成了他熟悉而不舍的地方。
然后他回过头,这一会儿,细密的小雨就打湿了容川的肩膀,傅岚生伸出手在容川的肩膀上拍了拍,拂去上头的雨水,这才把视线转回容川脸上,轻声道:“你都打不着了。”
伞被傅岚生扒拉着倾斜了一下,容川目光向下,没说话,眼眸漆黑的像一汪深潭,里头沉甸甸的坠着什么,被细密的眼睫遮盖。
他从来不主动告别,只静静的等傅岚生开口。
傅岚生咬着下嘴唇,不管他离开多少次,眼里都带着始终如一的不舍和眷恋,这已经是五年,他还是没有习惯别离。
容川的不回应仍是意料之中,站了好一会儿,傅岚生才恋恋不舍的轻声开口,既是嘱咐又是恳求,眨着眼睛看向容川:“你要等我。”
容川看着他的眼睛,直到看到映在他瞳孔中的自己,目光向下看见他颈间挂着的平安扣,却依然如同过去一样,既不开口说好,也不点头答应。
他错开视线,看向车夫,缓缓道:“走吧。”
只是顿了顿,到底还是泄露了几分心底的想法,低声道:“匕首收好。”
傅岚生点了点头,犹豫着还是伸出手轻轻的抱了一下容川,然后仰起头看向容川,哑着嗓子开口:“再见。”
他眼睛红红的,好像又要哭了一样。
容川点了点头,没等傅岚生上车,便撑着伞往回走,他知道傅岚生在他身后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背影。起了风,即使打着伞,仍有雨水斜着飞溅到他的脸上,然后从冷硬的眉角滑落。
然而这一回,在傅岚生看不见的地方,是有些不同的。
雨势骤然变大,仿佛要将伞面砸出窟窿,哐哐直响。
容川听见暴雨声中雷声滚滚,和夹杂其中身后的车轮滚动和马鸣,眉头一蹙,脸上闪过一抹挣扎,脚边雨水落地迸出一个个水花,跟着雷声仿佛一下下砸在他的犹豫不决之上,终于,他的脚步一顿,彻底停了下来。
容川回过头,目送着马车在重叠模糊的雨幕中远去,直到瞧不见了,这才拂去脸上的雨水,转过身往家中走。
等容川到家时雨已经停了下来,雨水的湿气像是又在他脸上蒙上一层面具,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管事的站在门口瞅见他一身衣服被淋湿了大半,赶忙叫仆人跟上准备伺候容川更衣。
谢盛歌也看见容川一身湿意进门,于是便去灶房准备给容川熬上一锅姜汤。
她早知晓傅岚生并不是容川的亲属,只是前几年突然就从永州带回来了,而后每年都会回来呆上一阵。
但谢盛歌所知也仅限于此,于是更认定容川外冷内热,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只是没过几天,谢盛歌就发觉不太对劲。
她说不上来具体有什么不同,在灶房煎药时便跟小六子聊天,不经意的开口:“你说这家里头,现在怎么一点人气都没有,也太安静了。主子也不出屋的吗?”
她心里还有些不能言明的心思,本来她住在倒座房里,跟主屋隔了一个回廊一个前院,平时也不太能见到容川,但连续几日丁点动静都没有,她实在觉得奇怪。
小六子正被他母亲嘱咐了在灶房里看管柴火上熬的粥,此时拿着个扇子看顾着火,闻言抬起头不甚在意道:“你是还没习惯,小公子每次一走就这样了,庄主就成日在房里练功作画,看书啥的,偶尔出门办事,否则连院子都不会出。”
他看着柴火炸开的小火星,啧了一声,接着解释道:“不过以前也是这样,庄主不喜欢吵闹和人多的地方,所以没事的时候不怎么出门,小公子来了之后才好了一些……庄主是真的对他好,带着他到处玩,功夫也手把手的教,还教他识字作画。”小六子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喃喃道,“其实我以前小的时候,庄主也跟我一起玩呢,不过后来庄主父母去世,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谢盛歌听到这,这时候有些好奇,她只是粗略知晓容川父母已故,并不知道容川是如何以如此年纪执掌整个茶庄的,但还是觉得不好追问,咬了咬牙作罢。
她心里的容川太翩翩公子,以至于她私下打探都觉得过意不去,像是亵渎了一样。
但谢盛歌还是按捺不住,于是只能从旁聊起:“那傅岚生每年回来都是什么时候?时间固定么?”
“差不多吧,每年入了秋就回来,然后等天再冷些,过年前下雪的时候还会再来。”
谢盛歌琢磨着,觉得傅岚生也是不容易,不禁开口:“他年纪还小,大雪天的自个儿过来,永州离十溪城也不算近,这么来回跑也挺受罪啊。”她又想起当年来,觉得这傅岚生是确实不懂事,小时候就挨过冻,虽然现在看着没大碍了,却也不知道有没有落下病根,这江南的雪下起来,是真能冻死人的。
“哪能啊。”小六子看她一眼,笑了起来,“也就头几回是他自个儿想办法回来的,后边庄主都让永州的颜掌柜给他备车送他来。”
小六子见谢盛歌有些惊讶,不由得开口继续道:“庄主对他可好了,要什么都答应,百依百顺的……全家上下也就只有他敢跟庄主使性子,你也见过吧,在外头走不动路了庄主可都是亲自背着回来……说不是庄主的亲弟弟,可我看,庄主对他那些远房亲戚可从来没有好脸色。”
他说着,低声在谢盛歌耳边窃窃私语起来:“就他脖子上挂的那个平安扣,红色的,我听人说是从容家祖上传下来的,叫什么和田红玉的,连宫里都没有,就是书里写着的好东西,多少人见都没见过,庄主说送就送了,还上下瞒着,小公子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成天挂着的是什么宝贝。他在家里,吃穿用度全都跟庄主一样,就他冬天穿的那些狐裘披风,都是好几百两银子。对了!还有暖阁里头,就小公子住的那间连着主屋的小屋,你前一阵去换药注意到没,那屋里照亮都用的夜明珠,头一年小公子带回来一个,说是庄主送的礼物,他喜欢的紧,但他那东西太沉了没法拿,等他再回来,庄主早就把那屋里的油灯全撤了,都给换上了夜明珠,就是冲着他喜欢。”
谢盛歌听着咋舌,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喃喃道:“容公子……庄主是真疼他啊。”
“可不是嘛,诶,我娘说这就是遇上了。“小六子颇有些老成在在的感叹起来,“这些年庄主其实过得挺不开心的,就跟小公子在一起的时候笑的多一些,我们做下人的才跟着轻松些。”
谢盛歌听着,有些愣神,直到手指下意识的前倾碰到了滚烫的药锅猛然收回,这才回过神来,不禁轻声开口,如同自言自语道:“那他身边就傅岚生一个人,可是每年傅岚生也呆不了多久,这一走,他……” 她顿了顿,也意识到自己说的逾越了,低下了头。
“庄主啊,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你看他对小公子这么好了,可是每次小公子回来也难看见他露出几个笑脸。”小六子看了谢盛歌一眼,他年纪跟傅岚生差不多大,只是做下人的从小便知道察言观色,他将谢盛歌的神情看在眼里,好心提醒她:“庄主可不喜欢别人私底下琢磨他,方才我说的那些,你听了也就算了。”顿了顿,他又自顾自的接道:“不过就算我不说,你在容家呆的时间长了也能看出来。”
谢盛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不再接话。
另一头,傅岚生熟门熟路的溜回了山上,他的腿还没好透,走路还有点踉跄,照顾他的哑奴一看见都不由得比划着问他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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