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孑然（五）— 少年事1（1/2）
放学了。
嘈杂代替了安静，流动在楼道里，一直淌向了校外的街道，没过多久，这样的嘈杂也散去了，教学楼又回到了安静。
我的眼神重新聚焦在一直没有进展的习题上，猛然回神，才发现不知不觉教室已经空了。
水性笔的笔尖因为发呆长时间的点在纸张上晕开了厚重的墨迹，我叹了口气，把笔帽盖上，合上了几乎一道题都没做出来的作业本，本子的封面上端正的字迹清清楚楚的写着“初一（3）班张鹰”。
不远处的操场隐约传来了运球和嬉笑的声音，回荡着飘进了冷清的教室。
就像胸口破开了一个小窗，冷风呼啸着灌进了胸腔，带起的风声呜呜的低吟吹的我一阵心慌，我忍不住伸手拉了拉校服的前襟。
我回头看了看陈骁奇的座位，他的话还清晰的回响在脑海中。
“张鹰！我可跟你不一样……要好好学习你就赶紧进去准备上你的课，我可从来不在乎我的成绩！”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弦外之音无非一句：我们不是一类人。
而这个事实，从你们调座位到我后排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了，又何必当着我的面再强调一遍……
陈骁奇和刘余晨一直都是班里的风云人物。
一个是出了名的有钱又大方。另一个是出了名的翘课王。
入学考试的成绩排名贴上黑板的角落以后，他们坐到了我的后排。陈骁奇笑嘻嘻的和刘余晨说着什么，声音不大，但是我却听得很清楚。
对于刚入学的我们来说，同学之间都是陌生的，只有他们一看就知道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亲密又熟稔。
“嗨……”他在后面踹了我的椅子，我忍下心中小小的不快，友好的笑着转了过去。
“你是不是张鹰？前面那张纸上的第一名吗？……商量个事儿呗学霸，以后作业借我抄抄？”
从小妈妈和老师就告诉我们，同学之间有困难应该互相帮助。但是当我听到他那句话的时候，我真的记不清我当时有没有忍不住露出不愉快和不乐意的表情，也记不清我回答了什么，只记得他和刘余晨听到我的答案以后俩人笑作了一团，那笑容让我觉得很扎眼。
每天忍耐着身后踢椅子的骚扰，认真上课，课间休息时间则是做课后习题巩固知识，放学后留下，尽量把能做完的作业做完了再回家……
我觉得我做到了“张鹰”作为一个学生应该做的一切。
而刘余晨经常旷课，偶尔来上课也都是睡觉，作业从来都不写也不交。陈骁奇虽然不旷课、也从不在上课睡觉，但是他在身后时不时踹到我椅子的脚，还有偶尔的抖腿，都昭示他绝对没有听课。
总之，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有些看不起他们。
现在想想，只觉得发自内心的羞愧。
我的同桌叫做林杰。
我们会一起讨论比较难的题型，下课也经常互相补充遗漏的笔记，但是我想他是比不上我的，毕竟我每天回家以后还会复习和预习一番。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的成绩名列前茅，是因为我的勤奋，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有一天，林杰弯腰捡橡皮的时候，我不小心从他大了一号的校服敞开的衣领里看见了他隐藏在衣物下的伤痕累累。
从那天开始，我的眼神总是忍不住频繁的往他身上飘，我发现他身上的伤痕总是新旧交错，几乎每周他都会添新伤，无论这样的伤痕是从哪里来，我都觉得他可怜极了。
某一次和老师谈话的时候，我忍不住跟老师提了一下，毕竟我是一个好同桌，如果真的遇到什么麻烦，还是告诉大人比较好。
果不其然，当天他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我相信老师不会暴露我是那个提供消息的人，但是我却没有想到，林杰猜到了是我。
那天放学以后他不像平时直接走，而是跟我一样留下来写了很久的作业，写完作业以后，他向我发出了疑问。
“是你告诉老师的对吗？”
我假装找不到想要的课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但是这份紧张最后却消融在了他的笑意中。
“我知道你可能是好心。但是这种事，老师也帮不了我的。……无论如何，谢啦……”
“小鹰，虽然这么说你可能有点难听，但是你要相信我是不带恶意的。你有时候有一些清高了。成绩好并不能代表什么，你别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也别老用那样好像轻蔑的语气和陈骁奇还有刘余晨说话……我跟你坐一起久了，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是别人跟你不熟的，可能会误会你。”
我只觉得林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含沙射影，憋得我满脸通红……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我一直以来都是用什么样的上位者姿态在看待四周的同学。
这样的认识让我羞愧不已。
那一天我忘了我是怎么和林杰分别的，但是我永远记得回到家以后，脸上的热度都久久不能消散。
林杰是个多好的人……
而我，是个多么心胸狭窄又小心眼的人……
妈妈还是回来的很晚，我告诉妈妈我后排的两位同学的事情，还有我那个总是遍体鳞伤的同桌。
妈妈蹙眉了许久，只告诫我好好学习，不要和那些成绩不好或者喜欢打架的同学太多接触。
这是我第一次对妈妈说的话产生了抵触情绪。
林杰的话让我失落了一阵。
我开始和后排的那两位“小魔王”交谈，然后我开始发现，他们身上原来也有这样多的优点。
陈骁奇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但是却从来不端架子，性格直爽又热情，他不听课就是因为不感兴趣。他的家里很有钱，不要求他有什么成绩，可以用八个字概括为“家境优越，爱学不学”。
这样的他让我有些羡慕。不过并不是羡慕他有钱，而是他的坦荡和独立。
刘余晨看上去凶神恶煞不好惹的样子，但是实际上他从不参与打架斗殴，也不会像我想象的那样欺凌弱小，只是单纯的比较叛逆罢了。他很有正义感，也很直率，还很容易害羞，他说他总有一天要像表哥那样，一个人出去闯闯……虽然我觉得他的表哥听上去不那么靠谱。
随着和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我的心里开始躁动不安。
我开始越来越羡慕他们……
妈妈一直都说，要做年级的上游。尽管我做到了名列前茅，爸爸妈妈也还是会在加班或者加班的路上缺席我的家长会。
拿到了表彰也最多得到一句“我们家的小鹰本来就应该这样，继续保持。”
我累了。
每天放学留下来写作业的时候，看着他们三人说笑着离去的背影，我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作业本让人疲惫。
每天课间刷题听见的是他们谈论昨天玩耍的快乐和今天放学的安排。
陈骁奇和刘余晨一向都是我行我素的，林杰和他们每天混在一起也从没见他成绩变差……
我也想和他们一起玩，但是我很害怕。
我怕我放开了自己的束缚，沉溺在和他们共度的时光里，成绩真的变差了……
怕的并不是成绩下滑的事实本身，而是怕从妈妈和老师的口中听见“都跟你说了不要和那些学生混在一起，你看吧！影响到自己了！”这样的话。
我不想让他们为我的行为负责……
那一天，我还是坐在座位上奋笔疾书着，听着他们三个说笑着与我道别离开教室的声音。
林杰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叫了我一声，我茫然的抬头看向他。
“小鹰，今天作业不多，跟咱们一起去玩吧。晚上回家不到半小时你就能写完，别跟自己较劲儿。”
陈骁奇和刘余晨闻言也停下脚步跟着起哄。
那是我第一次放学和同学出去玩。
那段时光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每天上学时间我仍旧专心致志，每天放学后则是去了许多我从来没想过的地方玩，因为不想让成绩下滑成为指责他们的理由，我甚至更加努力的消化着每天的知识……
看吧，一旦我的成绩变差了，一定会有人跳出来说我的朋友们的坏话。
但是我的成绩变得更好了，却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是因为他们……
还记得妈妈和爸爸的第一次吵架……
争吵的声音成为了我的噩梦。
“你关心过我吗？你关心过儿子吗？当初说好了一起在Y市生活，现在你跟我说你要去S市？一线城市辛苦也不知道当年是谁说的！”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知书达理的妈妈的声音如此尖锐。
“公司的调配我能不配合吗！再说了，这一趟去那是升职！我还不够关心你？哪个节日我没有给你买礼物发红包？儿子这么乖你别什么事儿都拿他做文章！所以说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女人，简直不可理喻！跟我说关心儿子？你那个工作能赚几个钱！也不是天天那么晚回来，你关心过小鹰？还不如乖乖在家里多打扫打扫，这一地灰！孩子也不管，你那个工作能叫事业吗？%……&￥%………”我也从来不知道那个很少见面的爸爸说话可以这样的难听。
“&*%……&%！”
吵着吵着，他们都开始翻起了旧账，越来越歇斯底里……
我不知道他们在争吵什么……
在我看来，爸爸去不去出差，你们都是一样的聚少离多……又何必争吵…
第二天放学以后，我们一起去了陈骁奇家里过夜。那是我第一次夜不归宿……明明发过短信给妈妈，最后还是不知道为什么闹得警察都来了学校……
自从那天爸爸妈妈吵过架以后，我感觉妈妈变得有些神经质。
从前的她，知书达理温柔可亲，说话软声细语。而现在，常常都是哀怨的，絮叨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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