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暗算（1/2）
甫一回头，仆多依旧阴沉着脸，亦步亦趋地跟在我后头。
“我说过不要跟着我——呃！”甲胄穿戴齐全的小王子比平时至少多出一倍重量，并未留意我急停的脚步，他一个趔趄，带着我四仰八叉地扑倒在地。下一刻，对方立即凑过来，堵住了我的悲鸣。
我皱起眉头，毫不客气地咬了下去。
“你今天吃错药了吗！这么心不在焉，战时如何应急？”
“赵信吻你了。”小王子闷闷道。
我挑眉：“你偷看？”
“偷看又怎样。”仆多举起手背擦了一下渗血的嘴角，下颚上顿时被他拉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赵将军喜欢你，我也喜欢你，为什么他能吻你，我不能？”
“我只是把你当朋友。”甩了甩差点儿被他压废的左腕，我从衣襟里摸出锦帕递给他。
“平阳侯呢？他也是你朋友！”衣甲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碰撞之声，仆多迅速爬起身，急切地嚷道，“难道说，必须等我建功立业，升官加爵，才有被你喜欢的资格？”
举着锦帕的手僵在空中，我愣在原地。相似的话语，仿佛从前听到过。
月色下的酒肆，金仲和李敢将我摁在结着薄霜的长凳上，尖利的嗓音发出诡异的笑声：“姓霍的野种从来只顾着媚上，到底看不起我们这些没有官爵的。”
谣言，不知何时开始，竟变成了预言。
“我还有事，你不用跟来。”心中一阵刺痛，我重重甩开仆多，匆匆奔至中军帐，迅速拐了进去。
“右路这里，末将和上谷太守郝贤已在燕山和阴山之间的谷口高地布防完毕。这么密集的箭阵，足以将左贤王的兵马阻挡在燕山之北。”强弩将军李沮在燕阴谷口面对面各摆上两只石马，推着北面靠左的一只朝西进发，“伊稚斜左路军要是过来，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翻越阴山。”
“很好，就这么做。”大将军褒扬完李沮，转向苏建，“右军将军，你的右翼轻骑过谷口向西北方向进发，做右包围圈，阻止左贤王部同伊稚斜本部汇合。”
“诺。”苏伯父一拱手。
“前军将军赵信今日不在，他的责任是正面迎敌，将伊稚斜大军从中间切割成两路，分散主力精骑。”大将军摁下属于赵信的前锋军红色石马，尔后转向公孙敖，“中路的情况如何？”
“据斥候报，伊稚斜早已接到战书，一直没当回事儿，现在正在匆忙集结匈奴各部兵力。”公孙敖朝沙盘里居延河附近摆上一排蓝色石马，抛了个鄙夷的眼神，“之前打伊稚斜一个措手不及，如今这家伙终于醒悟过来，明白这次我们大汉同他动真格的，显然已经慌了。”
我瞅着大将军移动这些蓝色石马的位置，低声问公孙敖：“这些部落，我们为何不各个击破？”
“这恰好是我们的计谋，引伊稚斜至阴山，包抄切断他的后路，来个瓮中捉鳖。”公孙敖解释道，“匈奴王庭深入沙漠腹地，各部流动性大，分散打击的话，追着后面跑很久都打不完。”
“我们之前围过匈奴，这次伊稚斜会中计吗？”我有些担心地问。
“霍贤侄不用紧张。”公孙敖拍拍我的肩膀，“伊稚斜年轻气盛，毕竟不比军臣老辣，他并未经历过马邑之围，不知道我们新型重甲和步兵强弩的厉害。”
“……左路右贤王部和河朔二王部均已被我们清空，”大将军指着代表公孙贺军和李广军的红色石马，吩咐道，“左军将军照旧领轻骑出云中，过阴山西麓抄伊稚斜右翼；后军将军请领车兵，坚守定襄以北的塞外高地，保证各军粮草供给，同时清理漏网之鱼。”
“霍贤侄请留步。”散会后，公孙敖叫住我。
“公孙将军何事？”
“大将军现在要去雁门，叫你不要跟着跑了，留在我这里休息。”公孙敖掀开帘子，领着我出了中军帐后，停顿了一下脚步，“眼圈这么红，赵将军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眼睛里进了沙子揉的。”阳光下，我使劲儿眨巴眼睛，早知道就应该找面镜子照一下再过来开会，“赵将军没事，好着呢。”
第二句不假。我离开的时候，刚从马背上爬下来不久的赵信已经安稳地睡着了。
“你这副样子能骗得了我们这些沙场老将？”非常顺手地拍上我的脑袋，公孙敖笑道，“大将军很关心你，早就发现你情绪不佳，让我负责开导你。新兵第一次出征，特别是对你们京城子弟来说，塞外苦寒，高原反应吃不消，难免思乡情切，都是很正常的。”
“我不想家。”我拍拍腰间的双鹿佩剑，摇头道，“而且十几天过去，高原气候也适应得差不多了，倒是颇为期待跟着前锋军出去跑跑，砍几个匈奴兵。”
“这倒是，总闷在帐子里，每日对着兵书地图确实不利于振奋军心。”一路行至中军营，公孙敖建议道，“等大将军回来，我得陪他去塞外走一趟，你也跟着去，正好透透气。”
***
三月初的阴山，春意已经随着脚下和手边星星点点的绿色铺展开来，而汉家儿郎也已经占据高地，挖墙筑壕，砍树建垒，蓄势待发。
“高地易守难攻。”大将军指着绵延的山脉，“这阴山山脉就好比一条自然形成的长城，我们如今已经把战线推到这里，借助阴山的阻挡，我汉军骑兵采用高地势向低地势俯冲方式冲锋，能最大限度地鼓舞士气。”
我眺望山脉之外泛起的滚滚烟尘。
“那里就是沙漠对吗？”
“是的。”大将军扬手指向遥远的北方，“我们不选沙地作为战场，实因沙地跑汉马，速度大打折扣。若是必须穿越沙漠，倒也有些提高行军速度的技巧。其一是减负重，也就是减少辎重携带。这就意味着骑兵将领需要自行搜寻水草，补给将士和马匹。其二是领路，选一匹脚程最快的马打头阵，其余人马紧跟其后，纵队前进；这样踏着前方马匹的脚印，借助风速，后面人马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语毕，见我依然在用崇拜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大将军绽开一个微笑。
“报！”卫兵匆匆行至众人面前，“匈奴派遣使臣前来，要求面见大将军。”
“使臣？”公孙敖讶道，“来议和？”
“恐是敌方拖延时间之计。”大将军皱眉，“且听听他们怎么说。”
匈奴使臣手持象征身份的竹节，趾高气扬地跨进帐子。他身着棕色皮袄，脖上数圈骨链，厚厚一层脂膏将头发抹得油光铮亮。
使臣身后跟着的匈奴护卫人高马大，满脸络腮胡，一身羊肉膻；见到站在大将军身后的仆多，眼神忽地闪烁起来，匆忙转过脸去。
“这个护卫似乎来者不善。你认识他吗？”我悄悄问小王子。
“有点儿眼熟，但叫不上名字。”依旧在赌气的仆多撇了撇嘴，不过还是乖乖地跟着我挪到使臣背后，盯住匈奴护卫。
使臣从怀中抽出一卷羊皮纸，甫一开口，汉话竟然颇为标准。
“这是我们军师的回信，请卫将军过目。”
大将军展开信件，扫过落款，眉头轻蹙。
“中行说？”
“不错，我家大单于已任命中行大人为我们的军师。”使者回复道。
闻言，仆多低低地“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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