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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制衡(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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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嘴,啊。”

我听话地伸出舌头。

“恶心、眩晕、手脚麻痹?”军医翻起我的眼睑检视,又在我后脑勺和脖颈上一路仔细摸索,“霍将军最近是否有过坠马,摔到过头部?”

“开春时有过一次坠马,并没摔到头。”我回忆起焉支山下同折兰王的那场恶斗,对方一刀砍在头盔上,不过环首刀的力度离坠马还差得远。

军医搭上我的腕脉。

“将军主诉之症,常见于出征骑兵。臣为将军开副调养心悸的方子,暂时远离战场、减少情绪波动,过段时间症状即可消失。”他略一迟疑,“将军身体尊贵,臣只担心隐藏病灶,建议请太医令复查,以防漏诊。”

“既然是常见病症,便不劳烦太医。”我叮嘱道,“今日问诊之事,还请您替我保密。”

***

“……骠骑将军去病率师攻匈奴西域王浑邪,王及厥众萌咸相饹,率以军粮接食,并将控弦万有馀人,诛獟駻,获首虏八千馀级,降异国之王三十二人,战士不离伤,十万之众咸怀诚服,爰及河塞,庶民无患,以一千七百户益封骠骑将军。”

雨水稍霁,汉家帝王于未央前殿设国宴接待河西王族。浑邪王趁机向天子进献大量金银祀品,天子喜上眉梢,封浑邪王万户,为漯阴侯;手下裨王俱得封户。

酒过三巡,天子当众宣布白红喜事——白喜,即是以汉廷将军规格安葬虎贲校尉煇渠侯仆多屠各攣鞮;红喜,则是汉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与浑邪王之女秀丽呼衍浑邪郡主的大婚。

霍府门前车水马龙。

“宫里的祭祀主持、礼仪师傅、婚服裁缝、庆典主厨。臣今日专门带他们过来踩点,把准备工作都做完,霍将军且安心去休假。”东方朔今日一身太中大夫的行头,春风得意。

“哟,东方大夫何时变这么勤快?”曹襄跨进门来。

“臣有生之年能得着机会,全权置办您两位万户侯的大婚典仪,荣幸至极,自当不遗余力。既然平阳侯与卫长公主的婚事也定于开年之前,今日便将您的婚服尺寸也一并量了吧。”东方朔一声令下,曹襄也被裁缝团团围住。

“听说东方大夫又新纳了一房娇妻?”曹襄揶揄道。

“男人嘛,不管多大岁数,都希望自己的夫人永远豆蔻芳龄。”东方朔狡黠地朝我挤挤眼。

“恭喜二位!二位兄长今日这是要成亲么,谁是新郎谁是新娘呀?”苏武笑嘻嘻地朝我和曹襄拱手。

“苏子卿你闭嘴。”曹襄骂道。

“应是恭喜三位。”我指向角落里默默品酒的张贺。

“贺兄和陈妹妹也定下来啦?”苏武一副呼天抢地的模样,“你们倒好,扎堆成婚,徒剩我孤苦伶仃打光棍。”

“您不是要娶李陵哥么。”张安世忿忿道。

“开玩笑而已,谁要娶他。”苏武不屑地摇头,“我只羡慕表哥这份艳福。出一趟塞外,带回来个绝色天仙的西域公主,下次打仗我也去。”

“哥哥,大将军来访。”负责拦拒门客的霍光前来禀报。

“舅父?”我欣喜地朝光弟身后张望,“他人呢?”

“大将军说他在门口看两眼就好,不进来打扰哥哥。”

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怎么不拦住他!”

撂下怔愣中的众人,我急急冲出家门。

“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表哥。”苏武喃喃道。

“停驾!”

“霍将军危险!”

深蓝色马车一阵摇晃。车夫拽了缰绳,满头大汗地望着拦在车前的我。

“既然已经到我府门口,舅父为何不进去坐坐,饮杯酒再走?”我高声道。

车内人并未应答。

周围纷纷侧目。我疾步蹿上车驾,掀开门帘。

熟悉的身影静静端坐,那一双羽睫隐藏在马车顶棚投下的阴影中。

“舅父。”我轻唤道。

对方抿唇,眉心微蹙。

“怎么,您就那么讨厌我,一句话也不愿与我多说么?就连我的婚姻大事,您都不愿与我当面商量么?”我扑过去,揪起他的衣领,吐露埋藏心底的疑问,“舅父嫌弃我,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是因为我经历了塞外的风沙,不再年轻美丽了么?”

男人胸膛起伏,呼吸出现一丝凌乱。

“去病,你在我心里始终是最美的,不管什么样子都美。”他双唇轻启,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可是我现在不能见你,你最好也不要私下来见我。”

“为什么!”我焦急地质问他。

“这是命令。”男人抬手,轻柔而坚决地将我推开。

心头一阵绞痛。望向阴影中冰冷的轮廓,我轻轻翘起唇角。

“行,舅父。如果这是你期望的,那便如你所愿。”

***

夏日的吕梁山麓,皇家仪仗旌旗飘扬。

从驾骑郎霍光策马走在我身旁。头一回前往风景秀美、号称疗养胜地的甘泉行宫,光弟完全无法抑制四处张望的目光。

回京后,日磾和伦两位王子一直住在我的府上。日磾与霍光同龄,略长伦二岁,终于结交新朋友的光弟每日开心地同两位王子蹴鞠,顺便连比带划地互通中土与匈奴的风土人情。

可惜休屠王子如今的身份是官奴,霍府并非久留之地。匈奴人擅饲马,北上之前,我请负责宫中马匹的苏武替年轻的王子们找了份安身立命的活计。

日磾对他弟弟伦很好,犹如苍鹰护崽般无时无刻照顾着弟弟。匈奴王子们兄友弟恭,哥哥甚至不惜献出身体保全弟弟,这令我开始审视自己,是否对胞弟霍光过于苛刻。

心血来潮之下,我跑了趟西市。不出所料,七夕节那家木匠摊位早已不知所踪。凭着印象削了一枚小木猪送给霍光,看到光弟如获至宝的喜悦眼神,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犯下错误。

心房被一个人完全占据,就再也没有空间容纳另一个人。

这些年来,我的眼中只有二舅,他是我的天地,我的日月星辰,周围人的爱意,我全部视而不见。被舅父抛弃后,我迁怒于霍光,迁怒于杨氏,甚至迁怒于卫长,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被许配给曹襄。我把接受陛下的宠爱当作履行忠君的义务;至于仆多,直到他逝去的那一刻,我依然在拒绝他的示爱。

仆多校尉的葬礼上,赵破奴一路陪在我身边。乐者和着巫师的祷歌奏响忧伤的胡琴,鹰庇与他的族人抬着棺木,于军阵之中缓缓落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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