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2）
“欣荣。”小雪义推开柴房的门，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抱着毯子。
叶峥上前帮孩子接过颤巍巍的灯盏，“你的娘亲，她还好么？”
孩子搂着毯子，垂下小脸，“她睡了。舅父每天都会给她吃药，吃了药就没事了。”说着，他的脸低得几乎就要埋进毯子里，“对不起，我没有事先和你说，我娘她有心病……”
“你不用道歉。”叶峥挂好灯盏，照出孩子脸颊的淤伤，他摸着孩子垂得低低的头，声音轻柔：“你是好孩子。”
“真的？”孩子抬起明眸，眼里却闪烁着哀伤，“我听外公说……娘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欣荣，你也是药师，你觉得我娘会不会好起来？”
叶峥帮他盖上毯子，让孩子瘦小的身体靠近他的臂膀里。
“会的。”
孩子往男人热腾腾的腋下钻了钻，嘴角含笑：“刚才他们告诉我，亚父们明天就会回来，你不要随便出去。”
睚眦堂的人要回村。叶峥蹙眉，想起刚才的怪人，问道：“刚才除了你舅父以外的人是谁？”
孩子眨了眨眼：“他们是亚父们的下手，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村民们一起耕作，经常跟着舅父打点医馆……欣荣，怎么了？”
“你的亚父，都是什么人？”叶峥刚问出口，孩子的眼神便暗沉了许多，他又道：“你不愿意对我这个外人说的话，无妨。”
睚眦堂曾在覆灭前夕出过山，睚眦堂曾经有人跟随陶雪义的舅父，这些事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亚父他们很厉害的。他们教我识字，教我武功和兵法，以后我也会随他们出山闯荡。”孩子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男人，“我一定会出去的，和亚父们一起战斗，日后建功封侯。你别小看我，亚父们给我安排的试炼我全通过了，他们都说我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啊、我可没有骄傲。”
“等我功成回来之后，一定也能找到治好娘亲的方法。”孩子眼中灯火闪耀，像朗星烨烨生辉。
但那是修罗之道。
叶峥浅叹：“你还小，你的亚父们要你杀人，或者要你牺牲，你也在所不惜么？”
“……嗯。”孩子回得直截，眼神却并非天真，“人活着即是赴死，如果能够漂亮地死去，便是价值所在。”
叶峥皱眉：“为你的亚父？是他们要你这样做？”
孩子点头，“啊、不过……”心中复杂的情感难以表达，孩子又困惑了，喃喃道：“亚父说那是忠义，男子汉自当贯彻忠义，但……就算不是为了亚父，我也会为了娘亲……向死而生。”
叶峥伸出手，重重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你活着就很漂亮，别想太复杂了。”摸头的手渐渐轻柔，男人像在顺一只小猫的毛，“你的娘亲也很漂亮，你要好好活着。”
明明他还是这么天真活泼的年纪，却要想到如何赴死。叶峥不是不能理解陶雪义，就因为现在的他可以理解，才会心如刀割。
人活着怎么就不漂亮呢？小小的雪义拥有理想，明解忠义，他却不认可自己可以“漂亮地”活着。但现在的他真的明白何为死亡么？
漂亮地赴死，是强者的选择。他还是个孩子，即将要面对惨剧的孩子。
叶峥怜惜地抚摸着这个瘦小的孩子。松软的额发，粉嫩的脸颊，长着小小腱子肉的手臂，纤细有力的手指，正在抓住男人的臂弯。
大手的抚摸温暖又舒服，孩子粘在叶峥怀里，甜甜地睡去了。
斗转星移，幻境的一夜须臾即逝。
朦胧之中，叶峥听到屋外传来骚动。孩子已经醒来了，正从窗户探出脑袋，仰望天空，白嫩的小脸像一朵向阳的花。
叶峥：“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回来了！”孩子望着远方，直接从窗外翻了出去。
“等等！”
“你不要出来，千万不要被人看到！”
“雪义……！”
孩子动如脱兔，叶峥追上去时，路上只剩下一缕风。此地虽然偏远，还是可以看到远处有走动的人，他们一身行装，带刀佩剑，俨然是叶峥最熟悉的江湖行者的打扮。
“睚眦堂……”叶峥的心越跳越快。
终于在这里看到真正的睚眦堂了，他怎能不去一探究竟！想起昨日被小雪义放在水井旁的弯刀，叶峥过去一看，果然在。他将弯刀插在身后，跳进草木丛生的野道，躬身潜行。
突然，有人走进野道。叶峥屏息潜伏，那人并非发现了他，只是哼着小曲，在一棵大树前宽衣，解手。
虽说是幻觉，但还是对不住了！
咚。
捂嘴，击倒，点穴。被叶峥击倒在树下的是个年轻的村民，他将人拖到远处，换上此人的黑色短衣，戴上布帽。衣裳正好合身，这一切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难道也是因为并非现实之故？
无论如何，现在的他是紫云村的村民了。叶峥努力回味对小雪义说谎时的技巧，希望在进村之后也能顺利蒙混过去。他将弯刀收好，镇定从容地走入村寨。紫云村建在山林之中，四处皆是树木，村屋与树林几乎融为一体。
这是为了隐居，故意不对树木进行砍伐？这些村屋有高有低，高处的屋与屋之间还设有吊桥，地面上的人径如羊肠般细小，阡陌交错，村中不见牛马。
叶峥遇见了睚眦堂的人。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身穿红黑色短衣，除此之外，便是明显有着一身江湖打扮的人，他们三两个聚集在一起，有村妇上前为他们倒酒。
“走开走开！你来凑什么热闹！去！”突然，一帮众蛮横起来。
“哎哟！”
村妇见一个帮众突然打翻旁人的酒碗，同时将人推倒在地，她花容失色，却又不敢上前搀扶。叶峥灵机一动，过去将人扶起，只听那使暴的酒汉讥嘲道：“你也敢过来讨酒喝？我们跟堂主大人出生入死，你们这些只会留在村子里享福的，快滚远点！”
倒地的是昨日为爱如之父提灯的中年人。
“发生何事？”一人走来，冷静的脸上已带愠色。
是他。叶峥只回望了一眼，便认出来者正是爱如之父。
“原来是医师。”酒汉一笑，“没什么，你医馆的杂役想喝入寨酒，我怕他误了医馆的工作，这不就劝他一劝么？”
“今日医馆休沐。”青年医师伸手拿走村姑怀中的酒坛，无视酒汉挑衅的眼神拂袖离去。
倒地的中年人似乎伤了尾骨，叶峥只好将人扛起。
“哎哟……哎哟……”
此人身体孱弱，瘦骨如柴，似受过重伤。毕竟睚眦堂干的不是普通行当，征伐谋逆，修罗之道，九死一生。这位大哥曾经也有可能是个风云人物，叶峥想到此处，不禁觉得爱如的父亲看似斯文，脾性却冷傲非常，那眼神……甚至不像一个医者。
明明他要调查睚眦堂，此刻却又在意起爱如的父亲。叶峥问道：“大哥，他们是今早回村的？为何只有一些零星的人在村中，其他人呢？”
“哎……什么？堂主的话当然是在本堂。见不到几个人，是因为大伙都在那儿……”
“这样？对了大哥，我其实有些健忘症，总是不认得路，你告诉我医馆的路怎么走，我带你去吧。”
“医馆不开了，带我去，那门也是锁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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