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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苍实就愤愤不平地、像疯了一样把心里的委屈一股脑扔出来，一条接着一条给陈寂发微信：
\"我昨天就是想着你过来，特意去买了一瓶起泡酒。可是莉莉打过来说要我去送一个文件，没想到是骗我，要重温纪念日。我真的觉得很不开心。\"
陈寂反而笑得很开心。
\"她很喜欢这个酒，但是我更希望看到你喜欢。\"
\"我知道。\"
\"但是我怎么能不去呢，因为我想她真的急得不行。我不开心是因为我的计划被打断了。虽然说我忘了这个日子也有错。\"
\"你就是人太好，不懂得拒绝。\"
\"不好意思啊，和你说这些。我就是面对不熟悉的人反而话多的类型。\"
\"我知道。\"
可是苍实并不知道陈寂多少，或者说，当他问的时候，回答也像是回绝。
\"所以……假如你还愿意的话，能再给我一个机会邀请你来我家吗？\"
对于突然变得恳切的言辞，陈寂感到很惊喜。与之相对，他是对别人不会在乎的细枝末节格外执着的类型。比如苍实第一次提出要约自己到家里面去的时候，他觉得对方毫无诚意，因为命令式的口吻让他不快，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怎么样。总之那天之后直到周四，陈寂都记得要在见面时就把他不得体的语气挑出来评点一番。这种情形，说得好听就是要给苍实一点待人处事的训诫，其实就是自己吹毛求疵。每当这时，陈寂对这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挑剔感到特别烦躁：从小就开始嫌弃父母，然后只要是处于亲密半径里面的亲人朋友，毫无例外都被他的机关枪扫射过。即使成为了社会人，他所能做到的也只是把话忍在心里，然后一边表现得落落大方，以至于很多人都说他很会察言观色。然而多年以后，他仍为自己轻易评判别人的缺点而烦恼。
\"可以啊，那我有空再和你说吧。\"
\"那到时候我再买一瓶酒。\"
\"行。\"
那以后，苍实又心情舒畅地回归了波澜不惊的生活。他的日子和当学生那会没有太大区别，上学上班，放学放工，都不过是连续一整天坐在一个地方，和一些人交谈之后，再回到自己的巢穴中去。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非常安稳，他的感情生活亦然。自那晚从黛山回来，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不知餍足，对于陈寂的事情明显地比对她的更在乎。是的，陈寂说的没错，他真渣，可是当他追究这个骚动的由来，他就下意识地归咎于乏味的日常。再说，从一开始，她就说过让他学着点，这话是真是假，还没想清楚的时候她已经半推半就地把自己送出去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犹如坐过山车，措不及防就坠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而在下一次见面的等待里，苍实并没有变得急躁，或者没事找事地和陈寂聊天，他开始组织一些幻想。他本来就是一个擅长胡思乱想的人。自从确认了对陈寂的兴趣以后，在越来越多的日夜里，从时不时变成频繁发作的脑内剧场愈演愈烈。他总能看见那些不连贯的剧情逼近自己，这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陈寂领带的颜色，挺直得近乎僵硬的背脊，正面的衬衫上却有很多只蠢蠢欲动的手，当它们试图染指他的下颚和唇线，苍实便感到阵阵不可名状的痛苦。明明知道不能这样，他还是时时刻刻徒然地去想象陈寂的生活。
这么想着，两周后的周四如期而至，苍实再次扎进了汹涌的人流里，抱着寡淡的心绪向地铁奔去。其实搬到这里几年后，他就很少坐地铁，因为住在市中心，工作的地方走路也不过五分钟。拿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酒回到家，一种任务完成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接着他手忙脚乱地把各个角落里面的家具们摆弄一番。然而当时间接近晚上八点半，他的内心又激荡起来，简直就像是在等来家访的老师。
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他忙不迭地打开了电视，虽然他平时都不看电视。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他开始不停地刷微博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APP，眉间显露出一股煎熬。直到在那一刻，他看到门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个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人物，一下子怔住了。这是私下的陈寂，一幅理想男朋友的打扮，出乎意料的有点少年气，穿着黑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脚踩一双匡威，连包也没有带，就拿着个超市的袋子，更像是刚刚下楼买宵夜然后突然兴起去朋友家的男生。
\"怎么，你以为我会盛装打扮吗？\"
陈寂倚在门框的一边，侧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明明是不按套路出牌，苍实却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符合他的喜好，让他每分每秒都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莉莉呢？\"
\"她回家了，她女儿刚刚要上大学，明天就回学校军训了，现在应该忙着给收拾东西吧。\"
\"虽然不知道你买了什么酒，我买了点烟熏三文鱼片。\"
夜晚终于开始了。
苍实接过袋子就默默地去了厨房，陈寂进来后就静静地帆布鞋脱了。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诸如\"你好，请进\"还有\"打扰了\"这种客套话，一股若有若无的默契却好似牵引着彼此。当陈寂慢悠悠地把鞋子摆放好的时候，他注意到旁边有一双圆头皮鞋，黑色，他记得这正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苍实穿过的，因为样子太笨重而印象深刻。接着，他的视线扫过玄关旁边的柜子，上面的角落里有一沓厚厚的女性杂志，然而中间却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凸起，像是有人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一只烟灰缸。陈寂想象得到，也许苍实正要把它藏在柜子里，只是没想到门铃一响。
\"我想问你是想做什么菜吗？\"
陈寂看到对方又绕了回来，手还有点湿，看来是已经把黄瓜洗过了。
\"是的，我本来想只买三文鱼，但是想到你的冰箱可能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的冰箱什么也没有？\"
\"你看着就不像是会做饭的。\"
\"但是我的冰箱有沙拉和鸡胸肉。\"
除此以外，都是速冻的食物，他只希望对方不会特意打开来看。
\"我想做个下酒菜，还是你想吃三文鱼沙拉？\"
厨房已经准备就绪。
长长的料理台上只有一块砧板，一根黄瓜，一小撮茴香，一碟码放好的三文鱼片，一小盒奶酪，还有一把刀。
\"其实我本来打算做好再拿过来的，但是我想到给你做一遍，你就可以做给她吃了。\"
苍实点点头，然后自觉让出位置给陈寂。其实当他看到食材，就有预感对方可能要做些什么，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清洗的过程中形成--第一次见面的聚会上，陈寂的家里，和芝士摆在一起的小巧精致又闪闪发亮的点心。他并不知晓其名字，只觉得在柔和的灯光下，它们无不显露着主人巧妙的心思。
\"要我帮你切黄瓜吗？是切黄瓜片吧。\"
\"你就让我自己来吧。\"
他拒绝了。
在对面的客厅里，灯光不那么明亮的一隅，苍实不声不响地坐下来之后，悄悄地把电视的声量调低，就侧过身伏在沙发上，只为了欣赏陈寂的表演：他面对着自己，却持续低着头，一丝不苟的模样就像在主持一台孤独的美食节目。刚开始的时候，苍实还有一丝违和感，因为第一次来家里的男性朋友竟然要给自己做菜，但是不知不觉，他已经沉浸在这种安静得出奇的氛围里。对方的每一个动作，与其说是细腻，不如说是追求完美，即使是切黄瓜片，他也像是为了要确保每片厚度的均匀而把末尾的部分修得齐齐整整，摆放三文鱼片和茴香的时候也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调整角度，每一份都要有一种看似随意其实标准的美感。这和以往的他截然不同，完全没有了洒脱随性的气息，像是重新认识一个人似的，苍实蓦地感到很陌生。
\"我发现你今晚怎么这么安静呢。\"
他没有回话。
从这一瞬间开始，苍实好像已经明白，陈寂有点棘手。再后来，他会觉得这场恋爱就像吃一只奇异果，吃之前就知道很酸，吃它只不过是想骗过自己的心。当陈寂好像已经弄好了，他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靠近，就站在料理台的对面，两个人有一段距离。他本想站在身边，然后时不时碰一下肩膀。
\"你做的好好看啊，就像作品一样。\"
\"我觉得还行。\"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陈寂终于舍得撂下几个字眼。这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苍实还听不出来他是不是真的满意自己做的菜，还是在大家都觉得完美的时候嫌弃自己。
只是再这样下去，整个晚上都会冷掉的。苍实很快就从冰箱里拿出那瓶酒。
\"你能教我开起泡酒吗？\"
\"之前你不是开过了吗，给莉莉的那一瓶。\"
是的，陈寂还记着。且不说是他惦记着苍实的酒，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开始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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