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2）

回到前殿，有人进去将顾韫辉拖出来扔在地上，顾韫辉站不起来，也不愿跪着，干脆瘫坐在地上，梗着脖子不屑一顾的样子，仔细一看却在细细的发抖。阿章早站在那里，捧着个沉甸甸的漆匣子，顾绍岑从匣子里取出宗谱，当着顾韫辉的面勾了。

只有下笔那一刻，顾韫辉突的暴起去够他的手，嘴里嘶吼出声，可惜喉头肿了一块，只能听个含混。也不用别人去拦，这一下全凭意气，气一送便又不支软在地上了。像是省的自己出不来声，也不再张口惹人讥笑，呆呆坐在那儿。

有护卫要上前架他，被顾绍岑挥退了，叫了两个小厮过来，吩咐着送回房里休息。

收拾妥帖，又去让六位长老，说些安抚感谢的客套话。只是他半边身子尚血流不止，谁敢让他继续劳神，都是匆匆别过。唯有到顾蘅这里，拉住他的手轻拍了三下，又点了下他的鼻尖，他姑侄感情向来融洽，他人权当舐犊之情，偷偷一乐，只做没看见。

送走了这波大爷，顾绍岑独个去了阁中药房，夏大夫正在院子里碾药。看到个人血胡淋剌的进来了也不惊惶，司空见惯的样子，请他在房内坐了，也不把脉，只拨开衣服看了两眼伤处就钻到里间配药去了。

因为等下要敷药，顾绍岑索性将半面衣服都退了下来，随意扎在腰上，又将绑在小臂上已瘪下去的一只被血沾透了的鱼鳔解下来丢了。少年人骨骼轻盈修长，兼着自幼习武肩阔腰窄，除去肩上创口有些可怖，连支在脑袋在椅上打瞌睡的样子都是赏心悦目的。

卫栩在门口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他只是过来看看，一脚已踏过门槛，看到这幅情境又收了回去。就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转身便走了。顾绍岑依旧无知无识，还在头一点一点的会周公。

等被谢烨推醒的时候，身上的伤口都已被处理好了，夏大夫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顾绍岑揉了揉鼻子，打了个阿嚏，慢吞吞的将衣服穿好。

谢烨难得的没搞他君子谦谦那套，坐下来翻了个茶杯自斟自饮起来，等顾绍岑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才道“我原来以为顾阁主是娇养的少爷，没想到这样也睡得着。”

“这有什么。”顾绍岑右手按在伤了的肩头，试着活动了一下“当初在藏云宗和你师叔同住，挑水劈柴也都是我的。吃的是小白菜，睡的是竹板床。”

说罢目光还往外探了探。

“不用瞧了，卫师叔没来。”谢烨道“卫师叔没来，因为他答应了你下次见面不生气。”

连失望都懒得掩饰，顾绍岑没好气道“他没来，你来做什么？”

谢烨笑道“顾阁主似乎格外讨厌我？”

这么直接被戳破，顾绍岑险些脸上没挂住。心里不禁回想了一下，见谢烨第一面的时候，不仅说不上讨厌，他还觉得谢烨模样清俊，主动想要亲近一番，后来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对谢烨有种堤防感。

一个人若是是自己肚里的蛔虫，是很可怕的，而谢烨，好像是所有人肚里的蛔虫。总是脸上挂着笑，实际上却是冷眼相看，世事洞明的姿态让顾绍岑不适。

“你若是说话都像今日一般坦白，我倒会喜欢的你多。”顾绍岑见他杯底空了，动手替他续了“你封君瑜的嘴倒是封得紧，难不成我还该谢谢你？”

“有的事情，若是自己想不明白，知道的过多反而烦恼。”谢烨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今日其实是来向阁主告辞的。”

其实如果谢烨一直不走才要叫他头疼，结契的事情眼下只有他同卫栩知道，卫栩的身体已调养得差不多了，再推脱不回藏云似乎说不过去，再则谢烨也不是好糊弄的。本来若是谢烨不突然请辞，过段时间顾绍岑也要找个借口，将谢烨先支回去。这会子脸上的惊讶是真心实意的，心里却也松了一口气。嘴上还是问道“这么突然？”

只是不说挽留的话，好不容易请走这位祖宗，生怕这么一留再顺势留下了。

谢烨也不计较，直言道“我这次同师叔下山本来是借机寻一味药材，这些时日都探寻无果，方才接了青尖捎来的信才得知已有弟子在别的地方寻到了。”

他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的笑意。

顾绍岑想来之前听闻卫栩说，谢烨是离仑唯一的亲传弟子，未来即要接任藏云掌门，也曾好奇他天端阁就是有再大的面子，也不至于让卫栩点了他来参加拜剑，这么看来倒是合情合理。好歹同历一场生死，顾绍岑道“瞧不出谢兄身体不适，若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我遣人替你去寻。我府上这位夏谨大夫，家中累世行医，医术也十分精湛。”

谢烨摆手道“不是我，是我义妹，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难得勾起了顾绍岑的好奇心，正想细问，一位在阿章手下听差的丫头连滚带爬的进了来，也顾不得通禀，伏在地上道“阁主，堂少爷、韫辉少爷死了。”

顾绍岑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来前令阿章去账房支了笔银子，又取了一份近郊的房契，去交给顾韫辉母子，这份产业无论是置田收租还是做个小本买卖，过活都是足够的了。顾韫辉这样极度骄傲又野心勃勃的人，放在天端阁是个祸害，自己出去闯荡却未尝不能有所成。没了压在上头的尊长，没了顾家被钉死的礼教尊卑，顾韫辉也许也不会有如今的偏激。

“怎么死的？”谢烨替他问道。

丫头看了一眼顾绍岑，复又赶紧低下头道“我跟着阿章姐姐去韫辉少爷院里送东西，老太太在小厨房中熬姜汤，说韫辉少爷就在房中让我们自己去寻，我们扣过门后久久没有回应。阿章姐姐怕出事，又请了一次仍没人应，就叫了两个护卫将门撞了开。然后、然后...就看着韫辉少爷吊在房梁上，脸涨得发紫，舌头也伸出来了。”

十四五的丫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憋着一口气跑过来支撑着说完，跪在地上哭了。

顾绍岑拔腿就往外走，走到一半才想起谢烨原是不该出现在这儿的，这丫头莽莽撞撞把两人撞了个正着，他还把这俩都丢在了药房。但事出紧急，也不能再折回去了，好在谢烨糊弄个小丫头应该还不在话下。

他出来的时候正是暮色沉沉，雨过午的时候就停了，天边的云霞把天端阁中最角落的小院笼罩得血一样红。顾绍岑的步子越走越慢，越走越慢，走到院门口已经停了下来。院子里静极了，全然没有意想中的哭闹声，反而叫他不敢近前。门口立着两名护卫，看到他行了个礼，低声道“阁主。”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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