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放(1/2)
谢彦说要出门办事并不是托辞。
他把刚买的洗洁精交到提着一袋子菜的欧笑轲手上:“能帮我带回去一下吗?我待会儿回来找你拿。”
欧笑轲接过洗洁精,暗中惶惑。
他没读懂邻居哥哥的想法,出门前他说他可以捎带一瓶洗洁精回来,谢彦却怎么也不同意,腿脚不便还非要亲自绕一趟远,这不是活受罪吗?
实际上,连谢彦自己也没搞懂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至今都不知道那把烧得他不跟着欧笑轲出门就不行的心头火究竟来自何处。
“你怎么回去?”他约完车,抬起头问一旁的欧笑轲。
欧笑轲答:“走路。”
“走得了吗?提这么多菜。”
“没问题的。”
他可是能提着装满东西的26寸行李箱一口气上五楼的人。
但谢彦哪儿知道,只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扭头就招了一辆在商场前减速等客的出租车,不由分说地把手上没空的欧笑轲塞了进去。
他俯下身,撑着车门跟师傅交代了终点,又从裤兜里掏出刚买菜剩下的所有零票放进购物袋:“今天这么热,我觉得很有问题。”
欧笑轲没停止过挣扎,跟司机道完歉就作势要下来,满脸通红地解释:“今天菜钱都是哥哥你帮我垫的,不能再麻烦你了,从这儿回去也不远,我走路就可以了。”
“哥哥?”
谢彦知道自己冷下脸的时候面相会显得有些刻薄和难以接近。
果不其然,欧笑轲一见他将怒未怒的神情就蔫儿了下来,迈出车门的一只脚触电般地收了回去。他撇着眉毛仰首望向谢彦,改了口:“谢彦,真不用……”
这大中午的光是走两步就汗流浃背,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嫌什么麻烦,谢彦叹了口气,说:“你不用洗洁精用,我不想它晒黑想让它快点回去,可以吗?”
欧笑轲脸上因争执而起的红晕还没消下去,呆呆地点下头:“哦。”
于是谢彦关上车门,朝司机打招呼:“师傅,可以走了。”
目送出租车绝尘而去,他凭空生出一种“总算把不肯上学的儿子哄进了幼儿园大门”的松快感。
没一会儿他约的车也来了,二十分钟不到就把他送到了安平江对岸的酒吧街。
午后酒吧街还冷清得很,一列店面都没开,只有零星几个不得不“起早”的店员,正打着哈欠在一辆小货车旁边点货搬货。
谢彦认出他们身上的黑色工作服就是昨晚刘易穿的那套,便一瘸一拐地走到货车边,用方言直截了当地问其中看起来最闲的那一个:“兄弟伙,你认识刘易不?”
那人回过头来,估计是没睡够,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你哪个?找他干啥子?”
看来是认识的。
谢彦前两年上成人教育学院的时候和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这点人情自然不在话下。他熟练地从刚在街口超市新买的万宝路里抽出一根烟,肩挨肩地递给那人:“我是他朋友,来找他说点事,他今天上班吗?”
那人接过烟,表情终于和缓了些:“他今天不在,你直接打他电话跟他说撒。”
谢彦立刻做出懊恼的神色,叹息道:“前两天手机搞掉了,要不然也不得来这一趟。”
搬完啤酒箱的两人正好从拉了一半多上去的酒吧卷帘门里走出来,看见生面孔便向那人问起谢彦的情况。
谢彦像彻底换了个人,自来熟地挨个招呼,又热络地散了圈烟,不消多时就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刘易退役后的生活轨迹。
****
刘易比谢彦大两岁,是从东北一个小城镇来的,家里条件不大好。
他爸爸在他刚上小学的时候醉酒失足,跌入化粪池淹死了,他妈妈没有再嫁,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虽说对他没什么特别大的期待,但也总希望他能找个稳定的工作娶个贤惠的媳妇儿,普普通通过完这一生。
显然,这份稳定的工作不会是电子竞技。
刘易曾经给谢彦学过,当他坦白说想打电竞时他妈妈刻薄的话:“你多天才啊,能跟那些上新闻住别墅的比?”
半辈子都守在一间小卖铺里的妇人一直认为那些从游戏里挣到大钱的,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是脑筋不得了的神童,怎么看都跟自己儿子毫不相干。
当年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刘易做出了和谢彦一样的选择。
他瞒着他妈报了WhiteWing的青选赛,从小卖铺的收银机里偷了五百零一十三元的“巨款”,在火车上站了六个小时,独自忐忑地到了北京。
然后他就和谢彦成了同期的青训队学员。
因为都打法控的位置,在队里他们向来同吃同住一起受训,检验和练习时又不得不分队对抗,因此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亦敌亦友,惺惺相惜。
可以说刘易是在王大明之后,谢彦第二个放在心上的朋友。
但一个战队五个正式位置,只能有一个法控。
替补却可以有五个,分别补打野、法控、ADC、辅助和盾的位置。
这是因为SOTD的地图很特殊,除开敌我基地和各自三座瞭望塔占据地图对角以外,大部分都是森林、沙漠、湖泊以及圣坛。
末日背景下的丧尸从在野区随机生成的感染点出发,逐渐扩散然后攻击双方基地。全地图有三个感染点,一局里每成功找到并净化一个感染点将计20分,三局累积积分更高者该场胜出,但如果基地没了,不管净化了多少个感染点,都是输。
在这样的游戏机制下,战术便显得尤为重要。
而SOTD最为经典的战术就是221。
打野类似于前锋,会同辅助一起在开局伊始入侵敌方野区,以此窃取更多的资源压制敌方发育,把更靠近自家瞭望塔的安全野区里的资源让给由盾保护的己方ADC。
剩下的那个“1”,就是法控。
顾名思义,法控主AP(法术)控制技能,在对战中位置灵活、对经济需求相对低,常常担负着培育能净化感染点的圣树,以及做前线与后方的联结和枢纽的重任。遇到敌方深入腹地发动奇袭或窃取经济的情况,法控可以迅速烧各种法术符控制战场。
因此,如果说辅助是整个队伍的眼睛,那法控就是它的大脑。
当年谢彦凭自己在反应、统筹上的天赋和没日没夜的练习,先一步成为了WhiteWing的正式法控;而刘易,则成了他的替补。
这注定了前者越闪耀,后者便越黯淡。
连续三年,刘易在SOTD联赛的上场率都是队内垫底,屈指可数的几次替补上场都是在季前赛。
但那时WhiteWing深陷“在世界赛事上公然打假赛”的舆论漩涡,而身处漩涡中心、昔日被寄予厚望的“天才法控”谢彦又宣布退役,刘易作为替补法控,表现还达不到足以力挽狂澜的惊艳,自此战队的骂名更盛。
赞助商纷纷撤资,打野转会,打击一重接一重。那年的季前赛结束后,刘易也通过战队官网宣布了退役,从此杳无音讯。
直到刚才和他的同事闲聊了几句,谢彦才知道,这三年里,刘易干过推销当过保安送过快递,五月份经亲戚介绍才到庆江来做了酒保。
离开酒吧街时,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记得以前打对抗时刘易认真的眼神,记得遴选正式队员前他和刘易兴奋得睡不着觉,半夜跑到宿舍阳台抽烟的场景,也记得昨晚他低眉顺眼端着托盘走进包间的样子。
谢彦又敲了敲门,紧闭的门内终于响起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几秒钟之后门被拉开,露出里面满地的烟头和纸屑,和被粗布帘子切割成两块的逼仄空间。
来人眯着双眼一头乱发,身上的背心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刚睡醒的样子。
谢彦认出他就是昨晚动手的三人中的一个。
然而开门的人对此却无任何反应,像是没认出来,只是不满谢彦坦然打量身后房间的视线。他回身瞟了眼混乱的宿舍,再回过头时语气很冲:“你哪个?”
谢彦收回视线,方才在酒吧街和人周旋的熟稔早不见了,只面无表情地答道:“我找刘易。”
“他在洗澡。”开门的人见没自己的事,一边往帘子的右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易哥,搞快点,有人找!”
谢彦顶着一张还挂着彩的脸,拖着一条还没消肿的腿,站在门外静静地等。
五分钟之后,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便光着上身,带着一团水蒸气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刘易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往门口走。
谢彦知道他有300度左右的近视。
果然,还剩最后两步的时候,刘易才蓦地停了脚步,脸上的表情立刻从疑惑变成了凶狠:“没打死你你还有脸找到这儿来?”
对于承受侮辱,谢彦显然很有经验,更何况他今天就是来道歉的。
所以他只是微微撤开半步,留出出门的空间:“我们另外找个地方说话吧。”
刘易走到帘子的左边,把湿哒哒的毛巾甩到帘后用一根塑胶绳拉出来的简易晾衣架上挂着,然后在高低床的下铺坐下了。
他点燃一支烟,看着地面,言简意赅地说:“没什么好说的,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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