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笙歌还很小的时候,乌鸦嘴的功底就已经很深了,跟席潼抱怨说“我们没有明天了。”结果一语成谶。
因为第二天,他们就直接搬走了,一点预兆都没有的,也可能有预兆,只是笙歌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
他第二天就要搬走的消息,席潼知道的比他早,他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就看到他妈妈在和老师交谈着转学的事情,隔着办公室的玻璃,他看到那个漂亮的女人,她穿着一件薄薄的绿天鹅绒裙子,外面披着一个灰色花纹的披肩,领上扣了一个白珍珠别针,她自然是漂亮的,并且盘着一头庄重的头发,这次连额前的一绺子都盘上去了,露出饱满洁白的额头,像个剥好的鸡蛋。
“高笙歌,明天就转走,麻烦老师了。”
隔着八百年不擦的玻璃席潼看那个人的脸色,差的要命,玻璃把她漂亮的脸庞模糊得一塌糊涂,那声音却仍然清晰得像海面上的灯塔。
很长一段时间,席潼都很害怕高额头的女人,觉得那简直是他难以理解的噩梦。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他怕到,笙歌走的那天,都不敢回头看他。
笙歌的所有反抗最后换来的是另一句话,他的父亲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所有成年人都懂的道理。可偏偏,让一个七岁的孩子无法理解,笙歌眨了眨眼睛,竟是连哭都做不到了,他很惶茫,也怕得很,搓捏着身上的衣服,恨不得蹭下来一块皮。他最终静静的把自己的小行李箱搬到了车上,得到了父母的一句肯定后还是静静的,连眼睛都眨不动了,小脸上铺满了忧愁的画布。
也许是太过于静了,他们开车离开时路过学校,而笙歌看到正在往外走的席潼时,终于打破了这种宁静,他虽已经清醒的接受了现实但心底还是有种绝望的执拗,他冲着席潼走的方向大喊道“席潼!席潼!席潼!”
席潼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他以为自己声音不够大,便一直喊,喊到精疲力尽,喊到他看到席潼拐了个弯进入下一条街,就像走进了那个墙里从此消失不见了,喊到他早就看不到他也早就听不到他,才终于掐着自己大腿一咬牙哭了出来,嗓子嘶哑地哭了出来,他的父母忙着接电话谈生意,一边谈一边告诉他小点声,他的哭声终于又变成细细的那种了。
那天天气很好,好的有点不合时宜,就像一场旧梦,烟消云散。席潼曾经说“你要哭就哭得像个男子汉,大声哭,哭到全世界都听到你的委屈。”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吻那么冷漠,冷漠到不能忍受这细细的哭声。
可能挨打加上无知的痛都比不上最好的朋友当初没回头。
高笙歌可能是太痛苦了,所以二十年后果断忘得一干二净。
他后来又有了很多朋友,很多“最好的朋友”所以当初那个伤他最深,最坏的那个就被他忘记了。当初发生了什么,最开始那个好朋友叫什么,都随着岁月的洗礼变得模糊了起来。可他还记得一些最初的东西和一些吉光片羽般的记忆,比如说零零碎碎的话语,看不清楚的人影,还有小时候用稚嫩的笔迹写的一封没能送出去的信,信的最后特别任性地自说自话道“我会回来的!你要等着我!不能把我给忘了。”对方忘没忘他不清楚,可他高笙歌是真的忘了。
倒是席潼后来直到辍学,也没见过能比笙歌有意思的,他的心在那天起就变成了一块顽石,石头是不会被焐热也更不会开花的。
他甚至失去了所有生存的希望,只是单方面毫无欲望的行尸走肉般的活着,没有想买的衣服没有想吃的东西没有想玩的游戏,精神需求更是没有吗,开销只有吃饭,还是那种吃啥都行的人,他仿佛活在过去,又觉得过去只有一堆烂泥,唯独就一个笙歌,现在细细想来,除了那时候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外,关于最重要的那个人,竟是连脸都记不起来了。
所以二十年后席潼再回想起当时,就觉得那么无所谓的事情,自己却记得那么清,笙歌的哭声就在记忆里安睡着,时不时的在梦里蹦出来,虽然醒来就忘了,但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被忘记的,只是暂时没有想起来。
过去那些不太要紧的事情借着高城笙的出现一下子表现出了它们作为深度记忆的重量,就像他的由来和投奔。
当席潼终于从回忆的泥潭里探出头来,发现墙上的时钟赤裸裸地在指责他,上午已经过去一半了,而他还是坐在那里摩挲着那张传单,默默无闻如他,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还是很希望店长依然能跟以前一样数落他,他站起身,一边思考着怎么告诉店长自己没病一边往外走去。
他清了清嗓子,选好了措辞,走到店长身边慢悠悠的说道“对不起店长,发呆太久了。”
可惜店长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不但没有怪罪他还告诉他没关系,认真的像个高级心理医生,而且看到他多讲一句话恨不得随时都能表演个热泪盈眶。
席潼见状默默的离他远了一点,内心暗暗下决心以后不会再多说话了。
毕竟他自己都没想到,回想起自己的由来和投奔竟能让整个人都柔和下来,他会止不住的去想,如果笙歌当初没走,会怎样,那么他一定是席潼死灰般的生命里那团炭火,时而深红时而微红,但从未熄灭,直接能把他点燃。
寂静的冬日,街道上没有太阳,形单影只的树孤零零的卧在街道上,席潼站在店门口默默地点了一支烟,但没有抽,烟雾晃晃悠悠的上升,仿佛有人要跟他说些什么,快乐的日子他已经不记得什么了,单拣那些痛苦的在脑海里逐渐清晰,可他还是没想起笙歌的模样,也许笙歌不具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只是个平常的孩子,但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所以看着就像一块宝物,恨不得拿回家日日揣在兜里。
那是他唯一不讨厌的小少爷一样的人物。
烟在风里很快就到头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地,映着他的眼睛也毫无色彩,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便眯着眼睛回头,高城笙站在街道对面的银杏树下,对他笑的百般无妨。
席潼使劲揉了揉眼睛,人影一晃而去,如同糖冲进了一杯热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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