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1/2)
明远一向自诩很是拎得清自己的斤两,是以打从幼时明事起,便有意识地学着怎么去当好一个纨绔。
他从来无意于衡王之位,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不得不坐上那个位置。因此,当他看着那些上一刻还在叫嚣着奉命押解他的人此刻对着他俯首帖耳摇尾乞怜,无措之余只觉得满心荒唐。
明远茫茫然四顾,焦灼的视线落在忍冬身上的那个瞬间,一直悬着的心也仿佛终于落到了实处。
然而还不等他舒上一口气,却见那人双目灼灼地看着他,挺直了脊背,双膝微曲,正对着他缓缓地跪了下来。
那一幕在明远的眼中似乎被无限放慢,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人一双琥珀色的星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直到弯腰俯首,额头点地,竟是极其郑重地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明明是以一种比旁人更加恭敬而虔诚的姿态,却叫明远感到一股莫名的胆寒。
好像这一跪一叩首,便豁然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黑黢黢的裂隙,来自地底深渊的森寒的风裹挟着冰霜不断地向着明远呼啸而来,将他的每一寸血肉和骨缝都吹透,直吹得他一颗心针扎也似绵绵密密的冷痛。
但是他却无力抗拒,甚至连呼喊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无声地重重地沉了下去。
沉进了广袤无边的寒冷和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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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再度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
衡王府中一片混乱。
昨日哀钟响时,李氏大约是悲痛过度,当场厥了过去。而明远同她前后脚晕的,衡王府中两位主事的一下子都不省人事,可愁坏了这阖府上下。
原来,《大宣律》中对于时疫防治之法有着明确的规定,像明贞这种情况,本应先施生石灰隔绝疫源,并以烈火焚之以绝后患。然而眼下死者的身份摆在那里,余下的主子们不表态,任谁也不敢以下犯上。
这日众人僵持许久,最终还是春峰出面主持大局,吩咐下去暂且封了院子,一切只等当家人醒来再做决定。
因着明贞的遗体周身皮肤溃烂,死状凄惨,任是长了眼的人都瞧得出那病不容小觑,是以此番春峰一声令下,府中下人立刻作鸟兽散,有多远躲多远。
然而当晚夜深人静时,那院中却有一把无名之火趁着西北风悄然蹿了起来。等到守夜的人终于察觉到走水的时候,火光已把衡王府东边的天空映得亮如白昼。
海岱城冬季天干物燥,大火又乘着风势,众人虽合力扑救,也终是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熊熊地燃了一宿。
待到天光大亮,寝殿中明贞的尸体、十几个被隔离起来的丫鬟仆从,连同院子里的金石玉瓦、宝器文玩,皆化作了阵阵青烟遍地焦土,再也无从分辨。
只是可惜了远郊那座明贞从即位起便开始为自己修造的豪华陵寝,据说当时专门请“天枢”一脉的得道高人勘了宝地,位置隐秘、风水绝佳,如今却是再也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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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远醒后,听完下人的禀报沉默良久,最终也只长叹一口气,罚了守夜人的薪俸作罢。而李氏却仿佛在噩耗的连番打击之下一夕之间老了很多,从此身体也每况愈下。
也便是自那日起,王府中东边的院子渐渐地再也无人问津,只余满地的灰烬和残垣,像是一块丑陋的伤疤,隐隐道出经年的爱恨。
光阴似水,眼瞅着这一年的年根迫近。因着前任衡王新薨,海岱城中各家各户虽不说满城缟素,却也都识趣的没有为即将到来的年节大操大办。而衡王府中这一年里新丧连着旧丧,便更是万事从简。
岁月无波无澜,眨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七。这一日,修园中隐隐透出一点异象——先是新任的衡王殿下直到日上三竿还未出房门,任谁唤他都不应;临近晌午,明越前去问安,却也同样被拦在了屋外。
这可急坏了满园的丫鬟小子们,几个头脑灵光胆子大的一合计,忙不迭跑去暗影部搬救兵。
忍冬彼时正忙于调教新一批的暗影卫,被这群人添油加醋地一煽动,心下先乱了分寸,还来不及过脑子,就闷头拔腿往修园跑。
他近来本是在有意躲着明远。因此,虽然那人即位后便立刻恢复了他的近侍身份,他却一意孤行,自请为暗影卫教官。
从明远面色不善地答应他的请求那日至今,眼瞅着小半月过去,两人再也未曾谋面。也正因如此,忍冬眼下想要见到那人的心情才更为迫切。
他这厢提着一口气,把轻功运到极至,几个起落便匆匆赶到了明远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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