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执(1/2)
对埃里克的杰作进行改编对任意一位成熟的作曲家而言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从未独立谱写过哪怕一首曲子的佳娜?即便女孩儿已将那薄薄一叠稿纸放在钢琴的谱架上,一本正经地摆开架势,埃里克依旧只把那当做佳娜走投无路之下的垂死挣扎。
谁叫你竟天真地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这险恶的幽灵身上呢。埃里克在心底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告诉佳娜可以开始她异想天开的展示了。老实说,他还挺佩服这不知死活的小羊羔——居然初次尝试作曲就敢来挑战歌剧魅影的权威。
“我不记得我曾写过如此复杂的旋律形状,而且毫无记忆点——但愿你姐姐和来听歌剧的客人们都有个好脑子。哦,不,我看看,就算她只记得开头几句也没关系,反正以你对这些音符的胡乱排列,在哪一句停口假装已经唱完都没关系。”第一句评论就理所当然尖刻又傲慢,埃里克嫌弃地回想着女孩儿拙劣的初作,终于找到机会将那些在心底回荡已久的嗤笑一股脑丢到佳娜脑袋上。
“为什么只保留弦乐的和声?是我的剧院已经穷到请不起号手或者鼓手了吗?”
“保留我创作的单旋律还算聪明,但你难道指望所有歌唱演员都像我们的克莉丝汀那样不需要特别留出换气的间隙吗?”
“还有这些奇怪的唱词也是你自由创作的成果?你不怕卡洛塔舌头打结,就尽管拿去给她演唱!”
……
当埃里克想要挑剔一位初学者以他自己的杰作为蓝本改编的作品时,就算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其中种种缺陷;而佳娜好脾气地赔笑,只是眼底笑意从纯粹的甜蜜期待不情不愿爬向苦涩——她并不指望自己凭一腔热血捣鼓出来的作品就能同幽灵朋友的杰作相比,可是……女孩儿默默把那一叠稿纸揣进怀里,终于沮丧地耷拉下眉眼:她原以为,既然卡洛塔大致翻看过之后能提出把这部作品作为礼物相赠的建议,那稿纸上的内容多少有些可取之处。
事实上,稿纸上的内容固然并不十分规矩,也逃不过几个新手常犯的错误,但那些丰盈多变的改编旋律在充分展示卡洛塔歌艺的同时,意外地完美承袭歌剧魅影离经叛道且气势恢宏的创作风格,除却与她平常的性格全不相干之外,对初学者来说堪称发挥惊艳。
但愈是如此,埃里克反而怒火愈炽。他透过墙壁上的窥视孔向佳娜怀中那叠稿纸看去,目光威严森冷,像是众神之父审视被普罗米修斯偷渡到人间的火种。而女孩儿到此刻依旧温顺地垂着眼角,深褐色的眼里习惯性带着点在陌生人面前不常见的腼腆笑意。
“对不起,埃里克,我现在才知道作出一部出色的剧目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她诚恳地致歉,有些讨好的意味,又细又甜的声音总让埃里克想起野地里惊鸿一瞥的无名小花。
歌剧魅影能降下无数种酷烈的灾难抵消这火种即将为人间带去的福祉,可他分明已先做了那可怜的埃庇米修斯——佳娜正是那手捧魔盒的潘多拉,而他早已受尽灾厄苦楚,却还软弱地窥探着盒底微薄的希望。
或许,只要那潘多拉也沦落绝望之境,就肯再次开启手里紧闭的魔盒了——彼时灾厄已散尽,盒中所遗必是甘美的希望。当埃里克觉察时,这一念头已如此固执地盘旋在他脑海。于是他哄得那小羊羔一度将所有希望天真地寄托在自己身上,又不动声色地收紧套索,试图将臣服于自己变作佳娜唯一的选择。
但这从未奏效——那小羊羔天生便是安静温驯的模样,仿佛从未感到过屠刀的腥气,又仿佛从未脱出屠刀笼下的阴影——无论哪一种,都将无数次暗自高举屠刀的他衬得愈发面目可憎,甚至有些可怜可笑,以至于他竟开始焦躁恐慌,像个始终不得祭祀的神灵。
然而佳娜一无所知,不论是那狡诈的窥探者眼中暗涌的恶意还是不时冒头的恐惧。她小心翼翼收好稿纸,同时更为娴熟地收起某些消极的情绪——就埃里克所知,这倒一贯是她的长项。
“我们来唱歌剧吧,埃里克?”接着,他听到女孩儿慢吞吞地说,语气有些迟疑。
“好吧,今天让我们试试《魔笛》中著名的夜后咏叹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可是卡洛塔的成名曲。”埃里克语气平稳地回答,就像他从前每回如此提议时一般。
于是两人间隐隐冒头的裂隙再一次暂时消解了,代之以女孩儿又细又甜的吟唱——仅限于最初的开嗓;之后的攀爬则尤为吃力。事实上,即便应亡灵朋友的要求,佳娜早就将大名鼎鼎的《夜后咏叹调》曲谱背得滚瓜烂熟,那歌剧桂冠上的明珠也远非她如今所能攀折。
别说是她,就算是克莉丝汀也还欠许多火候——少年人的声带本还未发育完全,在这种高难度的尝试中并不比孩童时期坚韧太多,何况佳娜至今保留着孩童般的纤细嗓音。
毫无疑问,这便是歌剧魅影一厢情愿的报复,俨然残酷如不谙世事的顽童。
这嗓子同她姐姐差得实在太远,根本不适合唱歌剧,不适合女高音,更不适合女中音或女低音。埃里克毫无怜惜地在心底评论,几乎能够想象女孩儿喉咙里那仿佛比常人质地更为脆弱的声带被狠狠摧折的结局——就仿佛至今仍不遗余力引诱她向那音乐的圣殿艰难跋涉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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