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2)
那卷未及展尽的白虎图终被毁于宫中,宏宣帝为免惊扰先帝圣灵,特将画轴带回宫去,再交由钦天监销毁。
六皇子为此深受打击,不论心机如何深邃,终不过是十岁稚童,哪经得起这般恫吓,方一回宫便病了一场。宜妃又疼又怜,也气他着人算计,偏偏打不得骂不得,唯有哄着服药,详详细细地问了前因。
平怀颢病乎乎地同她诉委屈,一番添油加醋,听得宜妃咬牙切齿,愈渐露出冷笑:“来日方长,但管走着瞧罢。”
平怀颢心喜地扒住她袖摆蹭蹭,只当母妃要给自己报仇了。
却说宜妃亲父刘尹身为刑部尚书,自也在祭祀当日眼观了那一场闹剧。
那时平怀瑱占尽上风,坛下何瑾弈亦满存意气风发之貌,刘尹瞧在眼里,当下便觉得太子羽翼愈丰,若要绊他脚步,唯有折了翅膀。
断翅之痛锥心刺骨,既然太子握紧储位不放,那便教他演一出神鸟坠地,青龙沉海……
近几日朝中忽起风波,连夜间竟有两人相继落马,因私相授受之罪而遭削官去职。
宏宣帝盛怒不已,两人皆为本朝元老,忠心耿耿数十载,乃是先帝留给宏宣帝的可用之人。曾经两袖清风,似冰壶秋月,一心只为国泰民安,如今当真盛世太平,却本心尽丧,转头成了朝堂蛀虫。
重臣亦为罪臣,若留着便是顽疾不愈,剜去却同样心如刀割。宏宣帝别无他法,一番痛心后摘了两人乌纱帽,逐离京城,抄家之物尽数充公,只网开一面留下性命。
昔日同僚为之扼腕,众说纷纭间,唯何炳荣惴惴难宁,直觉此事并不寻常。
两位获罪旧臣皆与他交好,积年累月,何炳荣绝不至于看不清那二人品行。可自府邸中搜罗出的奇珍异宝又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令人无以辩驳,不可不信。罪证如山之下,谁也救不了他们。
何炳荣只庆幸二人尚且家人平安,从此远离朝堂,倒不见得是一桩坏事。
为免落人口实,何炳荣不敢送行,辗转令人予之银两傍身,又在旧友离京前夕于城门口外吹了一夜凉风,直至举目远送。
不料隔日之后,家中小女竟从一名街头乞儿的手中收到一纸字条。
乞儿转瞬不见踪影,何家幼女带着字条回家交予父亲。何炳荣眉头深锁地将字条展开,只见其上书一潦草“刘”字,笔风遒劲,分外眼熟。何炳荣所忧之事得以应证,揭开香炉盖子将纸条烧毁,叮嘱幼女万不可对旁人提及此事。
黄昏日落,何瑾弈自宫里回府向父亲问安,踏入房门恰听着后半句刻意压低的交代,听得不甚清晰,心觉古怪便追问了一句:“父亲可有烦心事?”
何炳荣拧眉不答,俯身抱幼女行出,路过他身侧时微微叹了一气。何瑾弈跟上几步,随即不继续往前,就立在院里等他,没等着多久,见他独自归来,摆首领他进屋,合拢房门。
院里一片悄静,瞧不见半个下人,何瑾弈约莫猜着大概,心想恐怕与那两位惨遭削职的世伯有关,又想起今在宫中方巧也与平怀瑱说了一些话,顿添几分愁绪。
何炳荣令他随自己在桌旁坐下,开门见山道:“我先前同你说,六皇子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如今朝中出事,便正是刘尹所为。”
何瑾弈足够聪明,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说刘尹此行意不在两位世伯,而在我何家?”
“正是。”何炳荣目露苦笑,心境复杂,不知家中次子揣着这样一颗玲珑心子究竟是福是祸。
“其实孩儿今日也与太子提及此事,即便父亲不说,孩儿也有话同父亲讲。”何瑾弈只怕接下来所言是对父亲的疑而不信,先认了过错,起身在他膝旁跪拜道,“孩儿深信父亲人品,知晓父亲为官多年始终摆袖却金。然官场泥泞,试问其中又有何人可干净抽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孩儿只怕父亲稍有纰漏便令人大做文章。如今为时未晚,与其白白等着飞来横祸,不如尽早筹谋,清扫旧事。”
何炳荣听着一句“清扫旧事”,倍感震撼。年十五的儿子跪在身前教他如何行官路,他竟一时想不起来,是从哪一刻起,心思单纯的何瑾弈便逐步地有了这等转变?
“你起来,”何炳荣弯腰扶起他,待他坐回桌旁好好说话,才沉重回道,“你所言句句在理,我又岂会不知。罢了,事到如今,妄想不牵连旁人已绝非可能,我只好做这恶人了……”
何炳荣沉思许久,此事决计不敢令更多人知情,愿将其烂在自己与何瑾弈之间,于是不做拖延,当夜便秉烛挑灯,将自己从官以来丝丝缕缕的复杂人情从头清洗,理出一份详细名录。
这名录不可久留,何炳荣但且用它一时,梳理门生故旧,一一排查,不留任何隐患。
名录中人多为何炳荣所引荐,所幸其中政绩卓绝者居多,想当初便颇受他赏识,为官后不论官职高低皆一心为政,克己奉公,绝不至于留有把柄于人。
再有一些能力平庸者,确乎有买官上位之嫌,甚至个别买官之门路,何炳荣都清清楚楚。他虽清廉却不迂腐,从前是出于情义置若不闻,到眼下危难当前,为保自身清白,终不得不暗中收集这些人行贿他人之证,握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除此之外,还有寥寥两三位与他说不清干系之人。
何炳荣不曾动过私权,但身系着千丝万缕的人脉,人情交际总难遂人心。他千防万防都防不住有人为向他示好,而将他的同乡旧友破格提拔。如今何炳荣不可拿所谓“身正不怕影斜”来做底气,他背负家人性命与太子前程,分毫不可冒险,因而不多作犹豫,把这几人牢牢记住,打定主意尽快寻个由头将他们贬职左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