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雪(1/2)
赵陆吾感觉自己的腿在抖。
他像个大壁虎,紧紧贴在安全局的大楼外墙上。这地方是个视觉死角,一般没人会往这看,也很难爬上来,但巧就巧在这里离局长办公室就几米远,只要窗户开着,声音稍大一点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黄建良实在是个很谨慎的人,这一点从他在安全局里潜伏了那么多年就可以看得出来。想来若非徐鲸这个巨大的变数,他甚至可以一直潜藏下去,直到退休年龄,风光退场。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解决知情人了,赵陆吾很肯定,他自己和徐鲸,都在这一份死亡名单上。
如果黄建良够狠,白雁和楚山杳就是下一个。
白雁不信任他,但还有楚山杳。
只要能从那把椅子上挣脱,深谙安全局构造的赵陆吾想要离开这个房间并不算很难。他在更衣间里摸走了一部手机,万幸手机还有百分之八十的电,足够用了。
此时那个手机就放在窗户下面,录音键是开启状态。
赵陆吾大概在这鬼地方挂了半个多小时,整个人都要被风吹成冰棍儿了,终于听见黄建良提到了与局里事务无关的事。
黄建良在跟什么人说话。
他的声音很低,但离窗户很近。赵陆吾听见他们提到了小班,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小班在青海,遇到了一个男人。”办公室里的另外一个人说,他的声音轻而慢,似乎还带着笑意,“一个浑身伤痕,失去了记忆的男人。”
赵陆吾几乎被冻僵的手指轻轻一抽。
黄建良说:“你确定那是他?”
“很大可能。”庄慢慢说道,“你说,命运这东西,真是不可捉摸啊。”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的小鱼,离开了大海那么久,一定活得很累吧。”即使赵陆吾看不到,都能想象出庄此时满目笑意的模样,“也是时候,让小鲸鱼上岸了。”
小班蜷缩在被子里,紧紧咬着嘴唇。
“小班?小班?”阿平喊了他好几声也没有得到回答,颇为纳闷,“这么早就睡了?”
小班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战栗,他紧紧握着藏在被子里的刀柄,粗粝的花纹硌红了掌心。他凝神听着被子外的动静,一直等到屋外的细碎声响完全消失。
整个寺院都陷入空旷的安静,只有落雪窸窸窣窣的声响。
小班从被子里爬出来。
他裹上皮袄,穿好靴子,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许京那间屋子黑漆漆的,小班贴在门外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开了门。
许京的屋子不大,屋角的炭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熄灭了,小班的目光在屋里逡巡一圈,借着屋外微亮的光,锁定了中央那一架窄窄的床。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许京侧躺在床上,睡得正熟。他微长的头发搭在苍白的脸颊上,颇有几分被黑白颜色对比出来的静穆。小班盯着许京良久,终于缓缓举起了刀。
那刀刃被昏暗的雪光映着,好像一弯尖尖的弦月。
许京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并不太意外,表情也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眼神很疲惫,声音也轻飘飘的:“你是为你父亲杀我吗?”
小班的目光一变:“你认识我?”
许京很冷似的裹紧了被子:“从我恢复记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他叹息一声:“你爸爸,以前是给毒、枭干活的吧?”
小班后退一步。
他仍举着那把刀,仿佛这个动作能带给他无穷的力量。他用一种陌生而仇恨的眼神盯着许京,压低了声音吼道:“他不是!他是个好人!”
“他到底是不是,难道是你吼两句就能决定的事情吗?”
屋子的气氛刹那冷如冰窟。
小班张着嘴,再次后退一步。
徐鲸厌倦地垂下眼睛:“是我杀了他,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也没什么可对你感到抱歉的。如果你决定了要杀我,那就过来吧。”
小班青白着脸,握着刀的手微微颤着。
不知道是突然提起往事,还是因为小班的脸色实在过于难看,徐鲸忽然起了谈性:“你知道你爸爸搭桥卖的是什么东西吗?”
小班下意识回答:“不、不知道。”
“是甲基安非他命。”徐鲸淡淡道,“更通俗一点的称呼,就是冰。”
“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在开始混社会,和很多酒吧夜总会老板,还有一心想找刺激的年轻人关系都不错,这些人里,甚至还有很多学生。”徐鲸半闭着眼睛,嘴唇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了,“其中有两个还在上学的小男孩,看他赚得多,就起了心思跟着他干。”
“但是入伙也是要钱的,那两个小男孩没钱,他就教他们,怎么抢劫。”
徐鲸慢慢说着,声音几乎能结成冰掉在地上。
“那两个孩子,就听了他的话,在某个晚上,抢了一个急着回家的男人。”
“他们用捡来的碎砖砸他的头,那个人不给钱,那是用来给老婆治病的。他们就一直砸,最后那个人再也不动了,满地都是血,他们就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跑了。”
“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除了流浪狗和老鼠没有人会去。所以那个人就一直躺在那里,下了好几场大雨,他开始烂了,臭味隔着一里远都能闻到。”
“他终于被发现了,可是,也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徐鲸看向小班,神情看不出来什么情绪,也许是这些年透支的激烈情绪太多,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再来憎恨某人了,他看着小班,像是在看着一块石头或者一段木头。
“而这,只是你那无辜清白的父亲犯下的某桩罪行之一。”
徐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太瘦了,瘦得都不能让人把他和几年前被通缉的连环杀手联系在一起。他走向屋门,寂静而温柔的雪铺满院子,气温低得仿佛人这一生都能就此冻住。
“我不觉得我错,也不觉得我对,你若是真想杀我,那就来,让上一辈的恩怨就此结束在我这里,也挺好。”徐鲸打开门,远处似乎有隐约的声响,他转身看向小班,小班还站在那里,腮边有两道无声无息的水痕。
于是徐鲸笑了笑,走出房间。
青海太冷了。
他慢慢穿过院落,一小捧枝头雪掉在肩上。寺院的院门晚上并不锁,只是用门闩别着。他抽掉门闩,打开了大门。
门外,不近不远的地方,庄就站在那里,朝着他微笑。
庄真的很喜欢笑。徐鲸想。
庄看起来不像个野心家,也不像个罪犯,他更像是某所大学里教文学或历史的教授,身上总有种文人似的书卷气。徐鲸遥遥看着他,漫无边际地想,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死心塌地地跟着庄呢。
没有答案,好像也没什么够坚定的理由。
就是那么做了,而已。
他这一生里,好像做了很多草率的决定,似乎没什么选项是他能自己选的,又好像也是他自己,一意孤行地走上了这条充满绝望和血腥的路。他是受害者,也是刽子手,他自己承担着痛苦,同时也加诸给别人痛苦,一切就像是个闭合的圆。
这个圆也该被抹去了。
他朝庄走过去。
庄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大约也是庄不知道从哪里招募来的。徐鲸杂七杂八地想了一堆,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庄面前了。
庄噙着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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