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往（1/2）

说实在话，这还是赵陆吾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被直接怼到脸上的说滚。

但徐至诚同志就是这么的有个性，爆出了那个字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额头上青筋绽了出来，眼神好像要吃人：“快滚！”

赵陆吾脸上也不好看了，他神色沉了下来，眼睛黑幽幽的：“你这样，实在是让我也很难办啊。”

徐至诚大约是从话一脱口开始就做好了准备，他梗着脖子，眼睛瞪得满是血丝，乍一看居然有点像美式恐怖片里的杀人狂魔：“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赵陆吾偏了偏头，眼角余光扫到的角落里，于辉一只手按在耳朵上，掌心里扣着一只微型耳机。他知道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有一个窃听器，自带录音功能，从开始工作的时候全部音频就已经上传到了网络，于辉听着同步直播则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一旦他说出暗号，于辉就会按照暗号紧急程度做出选择，最高的一档会立刻向局里求援。

这样的部署建立在徐至诚知道关于徐鲸的消息，并且为了掩护他做出不理智行为的前提上。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出个外勤，回来身上就多了几个洞。

赵陆吾勉强按下自己满心的火气，默念这是现在最有可能的突破口，不能跟这个黑瘦老头儿一般见识。

“徐先生，我就跟您敞开天窗说亮话，徐鲸现在不知所踪，您就是我们最大的怀疑对象您明白吧？”赵陆吾懒得再玩那套曲里拐弯的戏码，直言道，“往严里说，您这样就是妨碍我们公务，能算包庇罪犯的你知道吗？”

徐至诚好像被吓到了，低着头，一动不动。

赵陆吾心底蹭蹭往外冒的火苗稍稍小了点，大棒后头跟着甜枣：“我相信您也确实不知道徐鲸到底去了哪，但那天他都跟您说了什么您总能告诉我吧？”

老头梗着脖子，一点反应都看不出来。

赵陆吾简直拿他没办法：“徐先生，您配合一下我，成吗？”

徐至诚盯着地面，突然幽幽地说：“我配合你，谁配合小鲸？”

赵陆吾一愣。

还不等他从这句话里琢磨出什么味道来，徐至诚紧接着道：“小鲸不是我亲生的，你知道吗？”

这……赵陆吾还真不知道。

毕竟他跟徐鲸同学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能想起这个人来都得亏是他记性够好、徐鲸给他留下的印象够深，没看见他连徐鲸当时到底是叫什么都没想起来？更何况徐鲸当时也不亲人，全是靠着特别才急匆匆地在赵陆吾那充满了中二黑料的童年期里留下了不轻不重的一笔。

但赵陆吾没说，他盯着徐至诚，想看看在这老头的嘴里还能撬出什么料来。

徐至诚很遵循他希望地说了下去：“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查到小鲸之前的学校的，但你既然查出了他的学校，那肯定也知道他在学校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吧？”

赵陆吾嘴唇抿了起来。

徐至诚没看到他的表情。这老头就像个在水里呆久了憋得不行的鲸鱼，迫不及待地把那些散发着腐烂气味的腌臜回忆都给倒了出来：“那时候他爹——我是说他亲爸——还没死，为了给他那个病歪歪的妈治病，一天天的不着家，就为了多挣几块钱。小鲸在学校里都快让人欺负死了，他都不知道，小鲸这孩子，懂事，也不跟他说。最后，最后还是我……”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瞬间放空了，腮上的肌肉一阵阵地抽搐：“我看见小鲸，在小胡同里，让几个大孩子围着，扒了裤子……”

他说不下去了。

赵陆吾沉默地咬紧了牙。

徐至诚拿满是老茧的手抹了一下脸，他的手是那种很粗糙的黑色，手臂上的肌肉即使穿着工服也看着鼓鼓囊囊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张了张嘴：“我知道、我知道那孩子走的不是正道了，但他真的是太苦了，这孩子活得太苦了。”

老头车轱辘似的来回转那几句话：“他太苦了，太苦了啊。”

这样的事情，赵陆吾没办法感同身受。

他毕竟是个从小长到大都颇为顺风顺水的小霸王，生平最难迈的坎儿是上学时考不好就要在赵亭西同志的指导下手写五千字检讨，还要当着他爸那一办公室的下属的面大声且饱含愧疚地念出来。他没有那样糟糕的原生家庭，也不知道被人欺负是个什么滋味儿，从小到大他也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

但徐鲸不一样。

他的人生，几乎和赵陆吾是完全相反的。

赵陆吾很难去想象，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学校里遭受各式各样的欺辱，回到家之后只能看着空空荡荡的家和重病的母亲，什么都没法说。

因为他说出口，也没有人听。

赵陆吾想到那个六岁的小徐鲸，那个又黑又瘦，眼睛却出奇大的小孩，以及扣在他头上的垃圾桶，心口一梗。

……要是当时再多做一点就好了。

徐至诚大约是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两片嘴唇又跟蚌壳似的闭上了。赵陆吾现在更想知道徐鲸小时候发生的更详细的事情，但责任又逼着他不得不往下问：“那他当时在学校档案里登记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徐至诚转了转眼珠，估计是看出来眼前的年轻人不得到有效信息是不会走了，干脆道：“我也不知道，我又不是他亲爸。他们家回国以后好像过了挺久才改的名字……”

“回国？”赵陆吾敏锐的抓到了重点，霍然张大了眼睛，“徐鲸一家最早是在国外住的？”

徐至诚自知失言，懊恼闭嘴，坚决不再进套了。

赵陆吾也不在乎这老头还肯不肯往外倒东西，他利索地转身，招呼于辉：“于辉，回局里！”

他迈开长腿往外走，风呼呼地把他衣角掀起来。赵陆吾拿出手机，播了韩东的号码：“老韩，一中附小，查外国的小孩！”

厂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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