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1/2）
赵灵时接过老李头手中的船橹，“老伯可是要去湖心？”
“姑娘的手细，干不得这个。”老李头说完就要拿回来，赵灵时却已划上，动作轻灵，仿佛没有任何的阻滞。
“老伯的家人可还好？”
湖水泛起了薄雾，朦胧不可知。
“好好。姑娘有心了。”老李头拿过渔网，就要撒下，“老朽家里就一个老婆子，身体病弱，老毛病也是一堆。”
“老伯膝下没有儿孙吗？”
“儿孙？”老李头有些恍神，又低下头，“没有。”
“二十年前，我倒还有个刚满八岁的小女儿，生的活泼俏人。只是命里福薄，叫一场疫病给夺取了。可惜啊……”老李头说起伤感事，眼里泛起了泪水。
“可惜什么？”
“没什么……”老李头抬起起皮干瘦的手拭去眼泪，“倒叫姑娘看笑话了。”
赵灵时坐在船尾，船橹划过流水带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她盯着时不时跃出水面的鱼，神色莫辨。
“二十年前，若是那位巫师早一点入城，若是那一场祭祀早一点举行，或许疫病会被控制，或许老伯的女儿便会逃过一劫，老伯说，是么？”
老李头的神色一僵，稍不自然地牵动嘴角，“姑娘在说什么？”
“二十年前，就在这个地方，也是这么一个将亮不亮的黎明，有人集结起来，以一条性命免了这儿的一场灾祸。”她的声音空悠悠，回荡地很远。她不悲不喜，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
“可没人问她，愿意吗？他们只是把怜悯强加在她身上，理所当然地将她沉进湖水里。老伯说，这样的一命换诸命，强买强卖，真的过得安心么？”
老李头沉默了很久，赵灵时也不逼着她，依旧优哉游哉撑着她的船，没过了多久便到了湖心。
他抿了抿干瘦枯瘪的嘴唇，声色喑哑，“自然是过得不安心的。”
那尊石像越来越近，她就静静地伫立在那，不悲不喜。
“姑娘也不会明白，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的。明明知道这样做自然是会良心不安的，可总是来不及去分辨那些利害关系的，即使是辨得了，也是无法改变原本意愿的。”
“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了，平生没干过什么昧良心的事，可独独就是这么一件事，我惦记着惦记着，一晃就是半辈子过去了。”
当阴霾笼罩每个人的心头，难以果腹的日子，一个接一个倒在身边的亲人，那时候的无助，绝望，别说是杀了一个人，就是吞食人肉也是干得出来。
“良心？”老李头点点头，笑了笑。
“良心这东西，你想起来一次，它就疼一次。你要是不去想，它就在那，动也不动。可人这辈子，哪会没做过昧良心的事。”他深深地看了赵灵时一眼，如同一位垂暮的老者般谆谆，“姑娘，希望你一辈子也不会遇到。”
他说完这句话，好似浑身轻松，“是我给他们开的门。那时候的太守府，下人散的散，金银也都卷走了大半，太守出了城，偌大的府里就只有几位公子小姐。巫师来的第二天，我们便已商量好了对策，半城的人都知道，但出面的也只有那么几户，整个夜里，浔阳城就如同一座死城，他们都默契地躲在屋子里，沉沉睡去。那么凄厉的挣扎声落在那些倒在路边的人的耳朵里，却好似福音，如同甘霖般。巫师没有骗我们，献祭的第二天，城里就下了一场大雨，雨整整下了三天两夜。”
他的眼睛好像看向了远方，踌躇无望，“下雨的第三天晚上，城里被淹了，我就走在街上。明明是六月的天，可城里阴气森森的，恍然间我看到林家那位小公子急匆匆地跑过来，拉住我，问我城里发生了什么。他月前才同父亲去了别处做生意，我告诉他，城里的人死了大半了，可老天有眼，终究是给我们留了条活命……”
“五天后，林府突然贴出讣告，说是林小公子在外面染了恶疾，郎中请了二十几趟，还是去了。”他笑了笑，“这样也好吧，他总算能陪着她了。”
赵灵时问道，“陪着她？”
老李头点点头，“林小公子一直是属意我们家小姐的，一片痴情，总是来找我让我替他捎东西给小姐，却总是不好意思让小姐知道是他送的。小姐有了未婚夫，只消再过三年，她便要嫁去京城了。可她终究没等到……”
再过三年，便要嫁去京城？
赵灵时想起老板娘的话，“小公子只消再等上三年，便可金榜题名。”
看着相爱的人在同一个地方，过着属于她自己却同他无关的美满日子，这是何种的感受？
船已没人在撑，随水波摇摇晃晃，竟不自觉晃来了湖心。石像站立在那里，这片仙女湖的平静似乎并未替她换来任何的安和。老李头看着那尊石像，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小姐，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有什么怨气尽管往我身上撒，老婆子是无辜的，你可千万别去找她……林小公子又怎会是那么巧就染恶疾的，他是去找你了吧……”老李头絮絮叨叨，“一转眼，二十年就过去了。小姐要是还在，孩子应该也是成家立业了。林小公子呢……应该也是娶妻了……小姐，你要是在地下碰到他，可千万跟他打声招呼，他等这一声，可等了太久了……”
他话音未落，忽而一阵疾风袭来——
平静的水面惶然震动，赵灵时脚下的破船“吱吱嘎嘎”地响，颠得不行。石像就在那一刻裂出了数道细纹，“咔嚓咔嚓”声中，转瞬间石像里一张充满怨气的女子容貌隐隐显现出来，似极力想要挣出这凝滞的牢笼，一时间，一团黑气竟绕满了整座石像。
石像中女子怒目圆睁，凄厉喊道：“为何要这样对我？！”极其不甘，凄厉的声线颤抖着想突破那道桎梏，“为什么？将我献祭了还不够？还要将我困在这里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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