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四）（2/2）

“晚儿，你来了。”几个月的相处后，陆明已经很自然地称呼自己的大弟子为晚儿。

“老师。”晚儿点了点头，道，“您怎么在这里睡觉？”

“我每天都来这里坐一会儿，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累，所以眯了一会儿。”陆明懒洋洋地回答道，“今天来做什么？”

“弟子心中有疑惑，想请教老师。”晚儿拍了拍身上的雪，回答道。

“好啊，来，坐。”陆明道，“老师现在有点不方便，就不起来招呼你了。”

“老师躺好就行。”晚儿找了个地方坐下，她刚刚坐下，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猫咪就跳到晚儿的腿上，惬意地蜷缩了起来。

“这畜生……”见猫咪这般见异思迁，陆明无奈地摇了摇头。

晚儿没有管猫咪，只是任由它躺着，然后扭头看向陆明，道：“近日，母皇让我在京城的衙门里看看百姓的疾苦，我在衙门呆了几日，心中生出了一个问题。”

京城虽然是朝廷所在的首都，但京城中也有衙门，民间的许多纠纷、案件如果牵扯不大，便只由衙门处理，并不需要上报朝廷。也就是说，京城与老百姓们打交道最多的官吏，就是衙门中的官吏，皇帝让堂堂太女呆在衙门中，确实是用心良苦。

“说来听听。”陆明道。

“今年的年景不错，户部的官员告诉我，今年国库充盈，是丰收的一年。那京城中为何还有那么多饿死之人？”晚儿道，“我跟着她们检查那些饿死的人的尸体，实在是……”

“是什么？”

“惨不忍睹……”

“你就想问这个？”陆明问。

晚儿点点头，道：“弟子就想问这个。”

陆明点点头，道：“你有同情心，这很好。但是你问的问题却有些幼稚了。”

“老师何出此言？”

陆明道：“你看到国库充盈，这代表朝廷有钱，说得直接一点，就是你家有钱。但这不代表那些饿死的人也有，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联系。”

“这如何没有联系？朝廷是要……”晚儿想要辩驳，却被陆明打断了。

“你先听我说完。”陆明摇摇头，道，“朝廷是要庇护她们的，是的，这没有错，朝廷也做了，你见到了许多饿死的人，难道那些得了朝廷的庇护得以活下来的人一个也没有吗？”

“每年冬天都要饿死、冻死一大批人，今年死得少一些，说明今年年景好。明年死得多一些，明年的年景就是不好。”

“一石粮食能让一户人家熬过冬天，那一百石就能让一百户过冬，一千石就是一千户，一万石，十万石等等等等。但这不是简单的两个数字的比大小，这里面还有许多门道。”

“要是真的一户人家一石粮食的话，倒也许真能不饿死一个人，但有些家一要就是一万石，有些人家连一粒米也分不到，而且这些都是合法的，如果你叫那一万石的人家少一粒，或者叫一粒米也没有的人家多一粒米，那都是犯法。”

“一万石的家里良田万顷，她们光是收租就能收一万石，一粒米也没有的人家是个臭叫花子，她不耕田，也不做工，自然没有饭吃。”

“一个人一张嘴，一个胃，吃饱了就不会死，吃不饱就会饿，从这个角度来看，不管是你的母皇，还是街上讨饭的，人人都一样。但每个人又是不一样的，你母皇是皇帝，每天要为这个国家呕心沥血，街上讨饭的每天就只知道求求别人发发善心，对这个国家一点益处也没有。如果让你的母皇和那个叫花子每天吃一样多的饭，你愿意吗？”

“这就叫分配。做多少事，吃多少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朝廷庇护了一些人，这叫福利，福利越好，没有做事的人就越容易活下来。很显然，现在朝廷的福利还没有到能救所有人的程度。”

“朝廷还有很多粮食……”晚儿低声道，“还可以救更多的人……有些人可能只要一口饭，一口饭她们就能活下去……”

“晚儿，你是一个善人，却不是一个圣人。”陆明叹息道，“善人不忍，圣人不仁。有的人只要两口饭你给不给？三口呢？四口呢？其实无论几口饭都是一样的，哪怕你把国库里的粮食全部施出去，还是有人会饿死、冻死。有能力的人行善确实可以救一些人，但人力终究还是有限的。你会发现，无论你有多厉害，到了最后，你还是救不了所有人。圣人不一样，圣人也体恤弱者，却不盲目。说到底，圣人遵从的不是心中的善，而是这天地的规则。”

“天地的规则？天地的规则是什么？”晚儿忍不住问道。

陆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与晚儿对视，两人对视良久，晚儿若有所觉，她张口欲言，却又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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