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1/2)
从柴景曜住处出来,苏砚先回了趟厢房, 探看阮攸宁的状况。
小丫头已经睡着了, 许是被他的走动声惊醒,裹着被子翻动了一下, 秀眉微微蹙着,额上沁出细汗, 腮边粘连着几绺汗湿的碎发,一只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手还捏成了拳, 像是魇着了。
苏砚迟疑了下, 捏了捏她的手, 帮她塞回去。又命人取了安神香,亲自点上, 挽起衣袖轻手轻脚地帮她把暖阁熏香。待到她眉心那块小疙瘩终于消失, 唇角渐渐勾起一丝憨笑, 他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弯月牙细成一线, 悄然升至中天。
阿渔提灯站在廊下发呆, 只几点萤火环在灯笼绢布外。见苏砚出来,他将灯笼杆别到腰带上,迎上去见礼, “王爷, 宫里头递话过来,要您现在就过去一趟。”他抬眸偷偷瞥眼,顿了一顿, 艰难地接上,“陛下他……他好像……气得不轻。”
苏砚颔首唔了声,一点也不意外,吩咐几个牢靠手下在山庄里守着,自己驱马往回赶。
待他匆匆进宫,已是子时过半。天上飘起几缕薄云,恰好将月光挡住。四下透黑透黑,御书房前却灯火通明,琉璃殿顶映出惨白的光,一排鸱吻脊兽齐立在正脊上,双目鼓瞪,神色肃然,倨傲地俯视脚下万物。
魏如海从里头出来,躬身引他入内。
博山炉倾吐薄烟,承熙帝端坐龙案后,紧抿唇角,面色淡淡发青,双目盯着跪在面前的苏砚,眼中山雨欲来,一时并未说话。
他今日难得早早披阅完奏章,正欲就寝,衣衫才宽下一半,就听闻了这个噩耗。
两个不成器的混账羔子!
当初为何要关他们禁闭,还特特安排人家姑娘出京,同那柴家小子一块?还不是为了彻底断绝他们的念想。
可结果倒好,两个都跑了!
一个领着一大帮手下去抢人,又是行刺又是纵火,差点没把整片西山都烧干净。另一个更厉害,为了救一个女人,竟不惜射伤当朝太子、自己的同胞兄弟!
呵,一个一个,可都叫他刮目相看!
“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同朕说老实话。整件事情,从金殿挑衅,激怒太子开始,一直到今夜的刺杀,这一切,可都是你在刻意诱导?”
承熙帝终于开口,言辞异常凛冽,说是询问,实则却是在问罪。
苏砚抬头,坦然对上他投来的两道目光,字正腔圆地吐出一字:“是。”
承熙帝十指陡然攥紧,眼角肌肉不受控地抽搐,嘴角勾起一丝淡淡讥嘲,渐渐演变成怒不可遏的冷笑。
“好,很好,为了一个女人,你连朕都敢算计!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儿臣行此凶招,实为逼不得已。”苏砚脸上波澜不惊,语气一如平常。
“逼不得已?好一个逼不得已。”承熙帝冷笑出声,砰声捶桌,“你倒是说说看,谁逼你了?”
苏砚不卑不亢道:“儿臣自离京,直至如今归来,皇兄赠予儿臣的明枪暗箭,数不胜数。这几年不光是儿臣,还有其他几个兄弟,乃至朝中各大臣,哪个没有因稍稍拂逆他心意,而遭过暗算?如今就连这个对整个云南战局有着举足轻重作用的云南王世子,他也毫不放在眼中,又如何指望他日后以大邺为重?”
承熙帝沉默不语。
苏砚继续道:“父皇顾念皇兄,乃父母之爱,天经地义。可您更是天子,万事都需以百姓为先。您神目如电,难道就真没瞧出来,皇兄他心魔已炽,再纵容下去,必成祸患!”
“你住口!”承熙帝胸膛起伏,声音略带颤抖,“他可是你哥哥!”
苏砚嗤笑,不仅没闭嘴,还拔高了音量,“父皇非要儿臣再去追究,当年儿臣患病的真正缘由?即便物是人非,证据也都归了土,但儿臣相信,只要有心,定能寻到蛛丝马迹。”
承熙帝两肩晃了晃,颓然倒回椅背上,身型凝然如山,空洞的目光落在案头烛火上,好似瞧见了什么,慌乱别过头去,眼神躲闪,不敢再看。躁怒渐渐从他眸中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愤恨、自责和愧疚……
御书房叫沉默笼罩,气氛慢慢凝固,半晌,才从座上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这事,朕会妥善处理好,还你个公道。你连夜出城阻止太子,想必也乏累得紧,回去歇歇吧,明日早朝可免。”
苏砚盯着他看了会儿,慢慢叩首在地。
却迟迟不离开。
承熙帝揉捏眉心的手顿住,抬眸问他:“还有事?”
苏砚整理好衣裳,朝上行三拜大礼,目光灼灼,“儿臣对卫国公之女,爱慕已久,恳请父皇赐婚!”
承熙帝才舒缓的眉宇再次拧成麻花,“她就是个祸害!红颜祸水,还没嫁过来,就先搅得你们兄弟失和,险些阋墙,将来迟早会搅得我们大邺江山不宁!如此女子,怎能容她进我们皇家?”
苏砚笑了笑,“父皇此言差矣。国家兴亡,匹夫之责。自古江山社稷,上至朝堂战场,下至耕种行商,无不是男儿说了算,姑娘家便是再优秀,也只能埋没深闺。古往今来,但凡一将功成,即便此中有姑娘家的功劳,也从不见有人夸赞。既然功与她们无关,那日后兵败如山,也该是男儿的责任不是?推脱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实为君子所不齿。”
承熙帝一愣,想反驳,一时间又找不到好的说辞,悻悻瞥他两眼,不说话了。但见苏砚还跪在原地,纹丝不动,那口气又堵上来了。
“朕就不明白了,这天地下那么多女子,要何容貌姿色的没有?你们一个个的,怎就非吊死在她身上了?”
苏砚笑意忽然变得温柔,“心不可控,还望父皇成全。”
承熙帝冷嗤出声,还在犹豫。
苏砚主动提出一个条件,作为交换,“儿臣知晓父皇已下定决心要与夜秦开战,但因朝中暂无合适人选领兵,是以才一直拖延未决。”
他霍然抬眸,目光坚定不移,“儿臣自请领兵出征,不退夜秦,必不还朝!”
空气凝滞,唯有铜漏壶点滴不绝。
承熙帝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这场战,他原本是想交给卫国公去打,可偏巧前几日,因那抗旨退婚风波和胡惟潞的乌龙案,君臣间闹得颇为尴尬,且还或多或少寒了其他武将的心。眼下他还真寻不到个既有经验能力,又忠心不二的将才。
有人毛遂自荐,他自然高兴,可那人是自己儿子,那他就不大高兴了。
战场上刀剑无言,要是伤着了可怎么办?
苏砚态度却不动摇,“父皇请放心,儿臣愿在此立下军令状,至多半年,必将夜秦驱逐出云南,永无卷土重来的可能。若是败,儿臣便提头来见;若是成……”
他不说话了,只望着座上那人。
承熙帝捏着下巴思忖,将此前千丝万缕的线索一一串联起来,良久,终于恍然大悟。
敢情这小子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赐婚倒还在其次,他其实早就有心去云南建功立业,但又担心他不在京中,太子会对那阮家女孩儿不利,故而才折腾了这么一大圈,迫使自己不得不替他看住太子,护那女孩儿周全。
还真是每一步都叫他算中了,分毫不差!
被彻彻底底摆了一道,承熙帝一阵磨牙,心底却又涌起一股久违的欣慰。
原以为,自己这个神童儿子已经废了,现在看来,竟是自己被人家给骗了。也罢,想去云南闯闯,那就去吧,他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还藏了多大本事。
他忍不住笑出声,抬手指着苏砚,“若是成,朕不仅会下旨赐婚,还会为你们风光大办!”
***
因夜里神经太过紧张,阮攸宁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次日下午。
几个负责伺候她的丫鬟在屋外急得团团转,生怕她直接睡死过去,叫王爷和世子爷知道了去,扒了她们的皮。
是以在瞧见阮攸宁睁开眼睛,打哈欠的时候,她们竟都抱头痛哭起来。
阮攸宁被这架势吓到,战战兢兢由她们引着去梳洗,小脑袋瓜慢慢拾回昨夜的记忆。
其实她夜里睡得不怎么好,噩梦不断,俱是前世与苏祉有关的事,甚至有一次还吓得尖叫大哭,把隔壁的苏砚都惊醒了。
那时候她半梦半醒,依稀只记得苏砚把她抱到怀里,细声细语地哄着,手轻轻拍抚她的背。他身上带着宿夜的寒气,像是刚从外边赶回来,她脸贴上去,有些冷,却很留恋,因为心里是暖的。
她脸颊不由发热,随手抓来一人,询问苏砚所在,那人只说他一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儿,见她眼神萧瑟下来,便又补了句:“姑娘放心,王爷特特嘱咐过,说今晚一定会过来陪您。”
阮攸宁怔了一怔,四面传来偷笑声,她的脸更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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