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生之年(1/2)
第4章
郑澜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他站在第三人的角度,看着自己与阿姐一同从前塘村逃出,因无生路,选择了南下去参加南主的队伍。
梦中的阿姐不似现实中的,一开始是切切实实地厌恶他,数经磨难,才软化了态度,变成现在的模样。
他对她的称呼,也从生疏客套的“卫姑娘”,变成了亲密的“阿姐”。
对于梦中两人态度的快速转变,郑澜并不觉得意外。他虽没见过阿姐疏离冷淡的模样,却知道她是个说做就做毫无顾忌的人,误会存在时横眉冷对,误会解除后便交心交意。
而自己……
他从来都渴求着来自他人的温暖,只是一直将这欲.望掩藏在心底最深处,因埋得太深,要不是有这一场荒诞的梦,怕是连自己都要忘了。
看着梦中的郑澜不自觉将视线越来越久地放在少女身上,郑澜心中咯噔一声,莫名升起些不好的预感。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早已亲密无间,不知名的情愫在暗地里生根发芽,一个一无所觉,一个懵懂不自知。
悖德的泥潭就在前方,旁观的郑澜看得清楚,但无力阻止。
不该这样的,不能这样……
她……是自己的嫂嫂……
···
家里囤积的常见药草,没有一个能应对郑澜此时的险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卫松月百般无奈之下,只能用曾经偶然学到的土法子来应对。
煎葱汤,烤棉籽,炒黑豆,用温热的高粱酒将这三样成品搅拌如粥,拎着郑渝不知哪位同窗送的塞北烧酒,卫松月回到房间后,用棉絮将门窗缝隙紧紧塞好,以免寒风透入再伤着郑澜。
一切准备就绪后,卫松月先喂郑澜喝下散发着浓浓酒香的汤剂,才将郑澜身上的厚被子挪开,拨开他的上衣,用手蘸取烧酒揉搓他的臂膀与胸膛。
再如何小心,酒水也不可避免地蛰痛郑澜的伤口。他在昏睡中也不得安生,眉心越蹙越近,薄唇因忍痛而发白。
从始至终,郑澜都不曾痛哼过哪怕一声,就如他被热葱炙烫收敛伤口时一样,不曾泄露过半点脆弱。
因一直不停使力,卫松月额头也沁出细汗,她不敢稍停,喘两口气稍些一瞬,就继续动作。
好在酒精逐渐起了作用,将郑澜一直憋在体内的汗全部发散出来。他的脸色渐渐好转,不再是病态的潮红,反倒透出些酒意上头的微醺。
回忆起郑澜酒量似乎不错,从未见过他醉酒的卫松月为保万一,又兑了一万棉籽黑豆葱汤酒给郑澜灌下。
郑澜睁眼时,目光微转,就撞上卫松月为喂药而近在咫尺的容颜。他下意识吞咽着口中算不得好喝的液体,一贯灵动的眼神有些呆。
他是成为了梦中的自己,还是醒来回到了真实?
头脑发胀,心口似有把火在烧的郑澜只觉前所未有的难受,迷迷糊糊似被抽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阿澜?”少女的声音里满是欣喜,“你醒了!”
声音似远在天边,又切切实实地传进耳中。她的雀跃让郑澜心跳加快,也跟着莫名欢欣起来。
这不对……她是他的嫂嫂……阿姐……
郑澜张了张嘴,想要改变称呼,却久久吐不出一个字。
“是不是渴了?”卫松月放下药碗去倒了杯水,“我得守着灵堂,你好好歇息,不要妄动。”
温热甘甜的白水滋润了干涩到近乎出血的喉头,郑澜轻咳了两声,震动引发背后伤口的痛楚,反倒让他觉得安心。
定是大哥离开的事实给他打击太大,才会做那种乱七八糟的梦。
郑澜哑着嗓子道:“我与阿姐一同。”
卫松月冷笑着睨了他一眼:“伤成这幅模样,你大哥看着也不会安心。好好躺着,等我说你能下地前,不许离开床一步。”
似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卫松月垂下眼帘,轻声道:“如今只剩咱们两个,你今日伤得极重,要是不仔细身体,必会留下隐患。以后有个万一,独留我一人为你们扫坟么?”
少女眼角晕开一抹红,亮如星辰的眸子被水雾掩盖,再不似拎斧子砸人时的强硬有气魄。
郑澜不敢多说,也不敢多看,老老实实趴回床上。
“只要你听我的话,下棺前定能起身,去送你大哥最后一程。我与你大哥无儿无女,摔盆的事,除了你没人能做。”卫松月替他掩了掩被角,“安心睡吧。”
她本想在角落留一只蜡烛,转念一想,还是将最后的残烛吹熄。屋中漆黑一片,再无一丝光亮。
房门被合上时,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卫松月在门前站了一会,当听到隐隐传来的压抑哭声后,才放心离开。
不管郑澜再如何出手狠辣见惯冷暖,此时的他,就是个失去唯一亲人的少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真到了伤心处,一直强自压抑反会伤身。
她前世不懂,见郑澜面色如常还曾腹诽过他冷酷无情,后来才知道,他只是习惯将一切藏在心底,本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
卫松月轻叹口气,拭去面上泪痕,向灵堂走去。
郑大哥不在了,她与郑澜,都要好好的。
···
第三日时,郑澜就强撑着下地,在灵前跪了整整一宿。
卫松月虽担心他的身体,但也没有阻拦。民间有“送三”的说法,人死三日后,便会有无常拘魂,将魂灵勾去隐藏地府,与人世隔绝。
第四日一早,卫松月就将形容委顿的郑澜押回床上,直到出殡时才许他出门。
阴阳盆碎裂满地,杠夫抬棺出门,一路黄纸纷扬。郑澜与卫松月亲手将墓穴周围的脚印扫去,铲土掩棺,堆土成坟。
自此阴阳两别,再不复相见。
一身粗麻孝服的卫松月独自走向里正,轻轻行了半礼。想起早前种种,与面对卫松月时莫名的压迫感,里正大惊,想要避开,卫松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现在是代表郑澜,用他寡嫂的身份与族中交涉,面子上该做的功夫还是要做。
卫松月直起身,看向在寒风中出了满头汗的族长:“亡夫灵前,有一事想与族长商议。”
郑族长心中打了个咯噔,正准备将人带去自己地盘再说,就见何里正笑眯眯地走过来。
里正笑容可掬:“卫娘子操劳多日,怎还不回去歇息?”
族长同样投以亲切关怀:“确实确实,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不迟。卫娘子你还是要以身体为重,不可哀切过度。”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却门清儿,卫氏挑这么个时候开口,就是打着让里正做个鉴证的意思。何里正虽不好掺手郑氏宗族的家务事,可他毕竟是一村之长,站在那里旁听,就足够有分量。
果不其然,卫松月直接点破她的来意:“亡夫新丧,本不该说这些,但我若不趁着现在将祖产分割清楚,只怕以后去了地下也没脸见他。”
郑族长:想骂娘。
郑渝之父留下的水旱良田近百亩,虽不抵他家田多,亦能在族中排第二,养活了不知多少家中没田的族人。其实在郑渝考上秀才时,族长就有想过重新划分租税,以免得罪了他,只是想着今年的粮食马上下来,想略等半月再办,就出了昨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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