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番外(5)(1/2)
太子杨琬,乃许后所出,是杨靖的嫡长子,立国时便立为太子。杨靖一贯觉得太子性情慈柔,不如何像他,不曾想他成年后倒能受人挑唆,借为张雪桐讨封惹出事端来。他本意只是敲打一番,谁知敲打的过了,抑或是那些陈年往事太过骇人听闻,太子被密诏进宫后当夜便抱病,他这一称病,朝野上下又是一阵揣测,杨靖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太子太傅裴安国,太子舅父骠骑将军与贵妃家族间暗流涌动。
太子移居离宫养病,杨靖为日前噩梦所惊,不欲多见许后,移居贵妃宫中养神。贵妃之子魏王果毅聪颖,异于常人,杨靖日间偶尔招他下棋闲谈,以娱己心。
“父皇。”魏王杨珍低头落子,抬眼时长眉下一双凤眼,瞳仁是铁色的。“儿臣有事要奏。”
杨靖坐在他对面,手捻棋子不紧不慢的斟酌,神色如常,“国事免开尊口。”
他在这个儿子面前多随性少威仪,魏王自幼得他偏爱,也以为常事,“是家事,”他年少骄矜,胆大的很,一推棋枰,凑到杨靖身侧,“二姐的驸马日前私下与儿臣诉苦……二姐为修道居于别院,半载不曾归家,驸马前几日去寻,居然被拒之门外……如今京中已经传遍了。儿臣实在忧心。”
杨靖不接他话茬,专注琢磨棋局。
纵然得宠,魏王也深知他喜怒无常,一边暗自细细观察他反应,一边从容叙道:“父皇以悍将拥兵自重为患,十年来缓缓设计,逼他们卸甲归田,其中如今还手握兵权的不过寥寥几人,他们本就杯弓蛇影,当年父皇让大将之子尚公主,是为安抚人心。现在二姐所作所为,无异于与夫家划清界限,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会以为她所做的是出于父皇授意——儿臣忧心会有人因此下决心破釜沉舟拼死一搏。”
“拼死一搏?”杨靖展袖落子,漫不经心一哂,“凭他们?”
“这——”魏王一噎,目光落在杨靖腰间剑柄上,杨靖一生戎马,战功彪炳,他少年所创,赖以起兵的新野军至今仍被誉为“天下第一强军”,“是儿臣失言,父皇武功盖世,自然无惧那群蝼蚁一般的无能之辈。”
”这话过了。”杨靖斜睨魏王一眼,伸指敲敲棋盘,“你口中那群’蝼蚁一样的无能之辈’,昔年是我新野军麾下部将,随我征战天下几十年,出生入死满身伤疤,才换来今日列土封疆,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朕明白他们的心,他们既不无能,更不是蝼蚁,只是他们老了,大多被安逸的日子磨没了雄心壮志,要是有谋反之心,早就反了,留到今天还在犹豫的,这辈子都反不了。”他看向魏王,目光如电,“你比你兄姊有一点好,你有勇气说实话,不惧后果,可是心如明镜,透彻人心的本事,你不如你二姐,更不如太子。”
魏王闻言不发一语,起身下拜,后背暗中沁出汗来。
杨靖悠然又执起一枚棋子,神色从容,沉吟一晌,又道,“不过也不该寒了老臣的心,襄城公主言行有失,罚她于府中禁闭思过,专心祈福,不得诏令不许擅自离府。”
他摩挲手中棋子,魏王抬头偷眼看去,正见杨靖冷冷一笑,吓得立刻低头,只听杨靖道,“跪着干什么?起来与朕接着下棋。”
魏王如愿以偿,连忙起身,重新执子,又下了片刻,忽道,“儿臣日前寻访到一能人异士,唤做赤松道人,通晓鬼神之事,能以精诚致魂魄,欲献给父皇。”
知父莫若子,古来帝王寻访方士多为仙山蓬莱,万寿无疆,独独他父亲只看重招魂引鬼,碧落黄泉。
然而此刻杨靖执子,只是无可无不可的看了魏王一眼,魏王天生双眸铁色,杨家人瞳色异于常人,襄城与太子也莫不如此,他向来以为儿子像他,而此刻看,却忽然觉得太像了,甚至依稀有那么一二分,他父亲故宣武将军杨思平的影子。
杨靖一念萦绕心间,当晚用过晚膳不曾就寝,而是带宫人去了长乐殿。
长乐殿广阔,原本是前朝宫中设宴处,今夜殿中未广置烛火,帘幔低垂,黑影憧憧。苗王留下的剑甲朱枪自那夜起就再未还归太庙,一直陈列于此。
大内监巫晴对皇帝的心血来潮毫无准备,惴惴不安的跟在杨靖身后,见杨靖就要抬脚入殿,赶忙用眼色示意小内监从别殿移来火烛,这点小动作瞒不过杨靖的眼睛,被他头也不回的制止,常年于内宫也着甲带剑的皇帝正了正腰带,提过宫人手中一盏宫灯,径自缓步入殿。
殿内一片宽敞的黑暗,寂寂无声。杨靖手掌一点灯光,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漫无边际的想,真是安静啊。安静的他甚至能妄想一二,在面前的黑暗里,二十余步之遥,杨靖站住脚步,身后亦步亦趋的内监宫人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他凝望着面前那一道沉默巍峨的影子,心里忽而浮起荒唐的念头——只要他不走近,一直不提灯去照面前的那道影子,那么他也永远不会知道,那影子究竟是苗王的母子麒麟甲,还是昔年那个他心里的人,穿着苗王的甲衣,在他所不能察觉的那些时候,站在不远处,无声的守望着他。
张雪桐永眠泉下,枯骨生苔,可杨靖心里的宣武将军夫人,持永夜剑,握烈日枪,身披麒麟甲,已经默默在垂柳下凝望了他四十多年。看着他从青春年少到鬓生白发,从籍籍无名到君临天下。那双桃花眼里有一面镜子,永远清晰的照出杨靖一生的憾恨。
杨靖正想的入神,忽然四下一暗,明明殿中无风,可他手中的烛火却熄灭了。
“咚、咚!”黑暗中传来几声钝响。像是刀刃在岩石上敲击,杨靖心中一惊,他听出来了,那是苗王的甲衣摩擦在殿中青玉石铺地面的声音。
“陛、陛下!”大太监嗓音发抖,竭力压抑,方才未大声惊呼,“那甲动了!苗王的甲动了!”句尾已然破音。
杨靖来时不要多余烛火,一众宫人不敢掌灯,此刻唯一的光源熄灭,一众锦衣貂帽俱惶惶然在黑暗缩成一团,如一群待宰的羔羊。只有巫太监还算镇定,哆哆嗦嗦的在怀中摸索着火石。
而杨靖天生能夜视,此刻手握剑柄,不动如山。
他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就看见面前的黑暗里,母子麒麟甲的影子竟然晃动了起来,裙甲下摆的甲片剁在地上,“咚、咚”一下一下的响着。
杨靖从没见过这幅甲有异动,像是整幅藤甲活了过来,正在活动全身筋骨,来不及多想,他当机立断,一脚踹翻身侧一人高的铜制仙鹤灯架,在“咚、咚”的钝响中,灯架直直倒向藤甲而去。
与此同时,殿内响起一阵嗡鸣,初听似海浪大潮,连绵高亢,几息之后听来几乎是尖啸声,把藤甲剁地的钝响压了下去。
那是剑鸣,永夜剑在鞘中震动,受藤甲异动所激,深沉如子夜河水的长剑突然发出了高亢的怒吼。
杨靖拔腰间剑出鞘,与此同时,一点微弱的火光在他身后亮起,大内监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截短短的蜡烛头,一点烛光映照在杨靖的剑刃上,剑指前方,铜灯架眼看就要砸上母子麒麟甲,倾倒之势突然一止,止于半空不动。
于此同时,杨靖提剑大步上前,烛火一晃,一片黑暗退去,只见竟是一只大弓的弓梢,抵住了至少重百斤的灯架,杨靖一打眼,本能就知道弓是军中长弓制式,已经上弦,顺着弓身看去,只见握弓的一只手,如白石雕成,白而瘦小,不似成人的手。
难道九重宫阙,被层层环卫的长乐殿中,竟然有一个孩子,一直站在母子麒麟甲边,一动不动的伫立在黑暗里,眼看着他们一行人走入殿中?这怎么可能!杨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凝神一听,根本听不到面前有人的呼吸和心跳。
这时他身后的宫人也都看见了那只白惨惨的手,殿中一时极静,所有人脑中不约而同转过同一个念头:那是什么东西?它要干什么?
此时一众宫女内监吓得僵成一团,胆小的已经昏了过去,杨靖临危不乱,冷笑一声,喝道:“谁人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剑鞘一掷,剑风扫下一旁装油的灯盏,清油泼过巫太监手中烛火,落地爆燃。
光芒大盛,杨靖已一剑斩下。
锵然一声,长剑相撞,火光蔓延至母子麒麟甲前,蓝影一动,杨靖的宝剑撞在藤甲上,在甲上砍出一道细口,永夜剑尖啸一声,纯黑的剑身一荡,没入剑鞘中。
众人这才看清,火光里,巍峨伫立的麒麟甲下,正半倚着一个蓝衣的少年。
他一身黛蓝色箭袖猎装,只一个影影绰绰的侧影,削瘦英飒,如生发的杨柳,手中一把乌木长弓,抵住将倾的灯架,另一只手抱剑于怀,正是方才出鞘的永夜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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