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番外(17)(1/2)
是夜,乌云蔽月,苍穹如墨。
在观台上长风卷过,檐角鸾铃声漫漫响起,因屋檐高耸,渺远如天外絮语,脉脉轻歌。
高台之上,青砖铺地,一片寂寥的黑暗蔓延,四野不闻人声,如此寂寞的无边黑暗里,有一盏孤灯,一点橙红色的细弱火光,在黑夜中颤巍巍的摇动。
像是在深夜的海面上,没有月光星光的照耀,只有唯一的一点孤灯渔火,孤独的飘荡在无垠的黑色大海上,又像是一只颤颤的眼睛,在寂寞的长夜里时不时一眨,又一眨。
灯火晦暗的光芒下,一片雪白的布料在青砖地上铺展开,足足有丈余长,从灯光照亮的一小片一路伸展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那雪白的布料上,用朱砂绘制着细密的符文,如同蛇行一般蜿蜒的鲜红文字,密密麻麻的爬满了长长的布匹,在昏黄的烛火下,透出一股邪诡的意味。
一只白秀稳定的手忽然伸进灯辉中,敏捷的落下一笔,朱砂写就的符文像一道飞溅在白雪地上的血痕。
在这一笔落下后,一道金光忽然从符文上泛起,水波纹一样荡漾开,火星一般在黑暗中不容错认的一闪,而后熄灭。
“完成了。”一个疲惫的女声随后响起,而后是笔管被投掷出的风声,羽箭划过空气一般的嘶鸣。
孤灯之下的,雪白的布匹被一只手提起,簌簌的在青砖上拖动,丈余长的布料流水一样涌进一小圈烛光里,而后一声响动,芊芊玉手一扬,布料如一条白质红鳞的龙,从青砖地上腾空而起。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笔杆落地的声音,随即是机械转动的轻响,这一掷恰好触动了台上的机关,齿轮带动的机械从地面一直辐射到廊柱上,那整根巨大古木做成的立柱忽然裂开,青铜管道应声从裂口处落下,在高处相互借力,纵横交错,黑而粘稠的火油在半开的管中流动,燧石机关随后触发,火焰燃起,飞快的爬过纵横的管道,
如龙飞扬的布料在忽然亮起的火光中显现出全貌,那居然是一只雪白的幢幡,其上有宝盖执竿,用朱砂绘制的符文密密麻麻,首位相连,皆是道家符咒。
襄城公主身穿法服,手持幢幡,抬头看去,头顶是一片蔓延的火焰,火光被在观台上的悬挂的三万面铜镜反射,又一一落回台上,片刻前如同永夜的黑暗高台上,瞬间亮的如同正午白昼,纤毫可辨,那一大片悬于空中盛油照明的青铜管,襄城公主仰头仔细看去,竟然是一张烈焰光辉铺成的“紫薇宫列星图”,《步天歌》中所言的北斗、华盖、左右二垣,历历在目,叹为观止。
当年改建在观台的人实在是惊世之才。这一瞬间,见识广博的公主也不由叹服。
与此同时,一股凛冽的寒意,像出鞘刀锋一般迫人,逼近了她的脊梁。
襄城公主心中一寒,她转过身,映入眼中的是一身巍峨坚韧,犹如玄铁的藤甲,甲衣护心镜上有一对儿三只母子麒麟,狰狞如狮子,正在向天咆哮,浓烈的杀意从雌狮子的眼中射出,一瞥之下,襄城公主不由寒毛倒竖,被这股莫名的幽冥杀气所摄,如堕于冰窟之中。
幽冥中人来去如风,原该无声无息,但此刻却有两声沉重的脚步声,向她一步又一步走来,襄城公主缓缓抬头,那身披母子麒麟甲的人正缓缓低头,向她颔首致意,壁画天女般的面容上,深黑浓烈的一双桃花眼中,望去如一片无垠的冰原,空寂无物,只能看见熊熊燃烧的火焰的倒影。
“都准备好了。”襄城公主清了清喉咙,修长的手指理顺了顺微皱的法服衣袖,“待度亡斋醮开始,殿下照襄城之前嘱托行事即可。”
对面的人沉静无言,静默无声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幢幡上,他静静的看着那上面密布的血红符咒,那是襄城公主师承自华山纯阳宫的绝学。
襄城公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抬手整了整幢幡,此时在如白昼般的明亮火光下,可见在观台上已然准备周全——香炉、香案、香烛;供器如花瓶、香筒;供养如清水、鲜花、果蔬;法器如圭简、如意、玉册、玉印、宝剑;招遣神将所用的令旗、令箭、令牌;乃至奏乐所用的铙、铛、镲、铃、鼓、钟、螺、磬等一一齐备,叮叮轻响的鸾铃声里,香雾自香炉中袅袅升起,襄城公主检视一遍,胸有成竹,自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她身侧,身披麒麟甲的人手抚剑柄,巍然沉吟。
襄城公主知道他与纯阳宫有过渊源,对道门法事亦有了解,一抚幢幡,素手虚点过台上,出声解释:“在观台经过改建,原本就是斋醮所用的法坛。行个度亡拔伤科仪,不在话下。只有两个难处,一则时间紧迫,要寻可靠之人做醮坛执事不易,纵使飞书传讯华山,待纯阳道兄们赴京,局势不知又起何等波澜,二来——”
她转头一瞥身侧的人,只见那人披坚执锐,渊渟岳峙,只有眼瞳倒映着熊熊火光,不断晃动。
襄城公主避开那双眼睛,因为她莫名觉得这双眼睛如同冰封的海面,平坦的冰面下,有无数汹涌咆哮的未知危险,会吞没一切试图窥看、探寻冰面之下的人。
“二来,正统道家法事度亡安魂,而殿下凭借返魂香还阳,本就有违天地之法,如果按正统斋醮拔伤,还神魂于天地间,于您只有害无益。所幸我早年得遇机缘,在纯阳宫问道崖上寻得一卷海外奇术,可以借地利与这台上残留的魂灵之力——”襄城公主素手在虚空中一划,讲到自己最熟悉的阴阳道法,一贯和顺求全的公主突然有了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度,“为殿下以幽冥之气,重塑出一条舌头来。此奇术不同中原道法,施术时有你我二人在,足矣了。”
张雪桐站在一旁,听她侃侃而谈,在听她说到“纯阳宫”、“问道崖”时,不知何故,心中深处隐隐一动,久远的回忆像是落满灰尘的琴弦,忽然被拨出一个嘶哑的颤音,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甚至来不及明白过来自己是悲是喜,就听到在观台上鸾铃声忽然大作,长风拂过,高空处青铜管中的火焰猎猎舞动,反射的镜光在台面上不住摇动。
“开始了!”襄城公主高声道,大风将雪白的幢幡吹得飞扬而起,如一条飞龙飞舞于台上,风声、鸾铃声如同漩涡一样包围了整座高台,火光明灭摇动,呼啸的风声突然像被放大了几百倍,台下的树梢被飓风摇动,枝桠飒飒作响。
火光被吹得猛的一暗,台上人骤然坠入黑暗里,张雪桐一把攥住剑柄,“呼——呼——”的巨响已经不像是风声,而像是——像是海上大潮,几百丈高的大潮狂拍上礁岸!可是在观台四周哪里有海?张雪桐已非凡尘之身,仍然觉得一股极大的压迫力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竟然让他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又像是将要窒息的人被困于水面之下,而他胸中还有一颗有力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砰砰”乱撞。
压力,越来越强的压力向他的背脊上压来,张雪桐漆黑的瞳孔在明灭的火光中剧烈的缩放着,忽然,那深邃的瞳仁紧紧一缩,覆辙细密臂甲的手臂一寸一寸、缓慢却毫不迟疑的抬了起来,
一阵炙烈如火的红光在黑暗中炸开,一杆通体鲜红如血的长枪凭空出现在张雪桐的手中,长枪乍现时,虚空之中,隐隐传来一阵恐怖的咆哮声,如同雷鸣一般,如同群狮仰天怒吼,使人心胆俱颤。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一个纤细悲凉的女声在昏暗中响起,火光炸燃,她的声音像风中的叶片一样盘旋而上,直冲九霄!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那一道声音化成了一百道、一千道、一万道,在如同能将天穹吹破的飓风声里,齐齐颂唱起来,如在耳畔——“魂兮归来!”整耳欲聋。
那是能惊退邪魅、定住灵魂的声音,与无边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像细长的一叶扁舟,在汹涌肆虐的风浪间穿梭,接天的海浪涌起又落下,浪头上、浊浪间,那傲然伫立的船头时而隐去,时而破浪而出。
襄城公主手中的幢幡摇动起来,她踏着九宫飞星步,在台上旋身而起,踏罡步斗,在风声与铁马冰河的鸾铃声中,苍凉的步虚词自她的胸头口中飞出,渐渐与凛冽风声合流,她一身法衣在风中飞舞,像是在风中展开羽毛的一只彩翼凤凰。
那长短不一的吟唱在风中起落,襄城公主几步踏过北斗,扬起幢幡,那烈烈风声,被苍凉的歌吟压了下去,无边的压迫力随之消减,她转身再足踏四辅星宿,感到身边,虚空中的无形大潮正在缓缓退去,直到消融成洁白破碎的水沫。
襄城公主心中略松一口气,回身看向张雪桐方才开坛时站立的位置,她本是随意一瞥,却忽然瞪大了一双铁色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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