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2）
天上飘了些雪。细雪惊飞中，一群少年少女从唐门武场中跑出，踏融了满地薄雪。方才练功时那一张张苦不堪言的脸，现下却是神采飞扬。照理说，平日里的集训时间没有这么短，可他们说临近节日，家里活儿可多，硬磨着几位领练的前辈早放了些时候。前辈们又何尝不知他们真正是作什么去，只是想着小辈们到底静不下心来，就趁早散了叫他们玩去，待到年后补上几倍的，也好让明年长点记性。可是年年都如此，年年都没有记性。少年郎们只要现在笑得开心。
唐婳生逆着人流，一步一摇晃地向武场走去。他因生来体弱，腿脚残疾，便免去了练武，自小学习医药。他活了多少年，便也吃了多少年的药，一阵寒风过来，就能叫他躺上五天。为求他平安，他的爹娘就为他取了这么个女名。他也生了一副女相，身量娇小，且有一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时时泛着水雾，愈发惹人怜爱。右眼角下，又缀一泪痣。名里暗里皆有人道，唐婳生，分明是桃花成了仙。
“婳生妹妹去哪儿，路上滑，我背你吧。”一人驻足道。
身边的同伴立即笑他：“一口一个妹妹，你可收着点儿吧，真不要脸。”
唐婳生轻笑一声，嗓音很柔，能软到人的心底里去：“不必劳烦，多谢好意。”
那少年遭了拒绝，很是不甘地目送他离去，对同伴道：“婳生是找唐洵领主去了吧，真是的，唐洵领主明明待他冷淡得很。”
“你怎么知道领主待他冷淡？”同伴一脸“你知道的太少了”的模样，“人前冷淡罢了。我那日可亲眼看见，他俩在人后里啊，那叫一个情投意合。”
对方睁大了眼睛：“那唐洵领主果真是……是男女通吃啊，前些年不是还和沐大人纠缠了一阵子，现在又把婳生迷成这样。”一话终了，他又由衷地加上一句：“真是让人羡慕啊。”
“你们两个若想永远留在今年，大可摆明了告诉我，在下定会满足你们心愿，何必如此委婉。”背后忽有说话声，似乎还有轻轻摇扇声。
他们战战兢兢回头看去，一见果真是唐采萍，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唐采萍脸上仍是叫人看了就发毛的笑，她又哗地闭扇，并顺势将扇子咔地往另一只手的手心一摔，更将那二人吓得不敢动弹。只听她缓缓道：“背后议论他人私事，到领主哪儿领罚去吧。”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欲双双找唐文浅去。谁料却又被唐采萍喝住：“慢着！找领主有什么用，你们还是找副门主，把方才说他兄长的那些话再说一遍去。”二人心中叫苦不迭，心道这唐采萍破事儿真多，奈何没有法子，只得腆着脸麻烦副门主去了。
那一边，唐婳生进了武场，稍一顾盼，那人的身影便翩然落入他眼中。唐洵正在行一套剑法，手中长剑名“流光”，为前任门主，也就是今任门主之父唐孑然亲自赠与。唐洵身形颀长，此时持一长剑，行若流云，摆似春风，直叫那灼灼十里桃花失了自我。
唐洵曾经品行相貌武功皆为绝佳，好似是美玉有灵，甚至引得姑娘们在私下里评他是“唐门第一公子”。而如今，第一公子却只余品性未变。他的左半张脸仍是眉目似墨，面庞如玉，还是无数人心中的月色淌水。而另半张脸，已然是狰狞之状，上面尽是弯曲的疤痕和皮肉被狠狠剜去的凹陷。右眼也已变形，几乎是半瞎，面色暗淡，丑陋非常。而容貌毁去，气度未减，剑锋过处，尽是芳华。奈何祸事总是要找上这未曾行恶的人，上天似乎连他辛苦练就的一身武功都不愿给他留。他患了怪疾，医师们不知病因，不知治法，只能说，过不了多少日子，领主就会连剑都拿不起来了，还是好好调养，兴许还能从阎王哪儿抢个十几年。如此之话，到了唐洵那里，却都化作了云淡风轻。
他还是那个美玉无瑕。
唐洵也看见了唐婳生。他停下来，把剑收好，移步走近，道：“婳生怎么来这里。”声音如同清冽泉水。
唐婳生低着头，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包点心，双手捧过去：“那个，我做的，怕凉了，就……”点心一直被他焐在怀里，还是温热的。
唐洵接过来：“多谢。以后不必费心了。”他见唐婳生穿得单薄，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到他身上，淡淡道：“天冷。”
二人便再无话。风又起来了，卷着碎雪。
德术楼那边却是热闹得很，领主唐柳儿正同唐其琛在楼前对峙，惹得整栋楼里的人都不安生。唐其琛是医师，又是前任领主，论年龄，也是她的父辈，随便哪个身份，都得叫她拿出七分敬畏来。可唐柳儿偏就不一样，她睁圆了一双杏眼，叫道：“凭什么不叫我进去？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拦我!”
唐其琛死命压着火气：“领主，这儿是德术楼，不是玩闹的地方。按规定，只有医师和病者才可进出。”
“我是来找唐云枫的!领主找领主，关你什么事啊？我看你是忘了我干爹是谁了!”说罢，她就冲着楼里一叠声得喊起来：“唐——云——枫！云枫云枫云枫！”
终于有医师烦得不行，劝道：“其琛兄，就叫她进来吧。”
唐其琛皱着眉头：“行行行，你厉害，干爹是前门主，干姐姐是现门主，我没法惹，惹不起！”
于是唐柳儿就开开心心地跑进去。经过他身边时，他闻到一股令人头昏脑胀的香气，就把眉头皱得更深，嘴里唾弃道：“轻薄脂粉！”
唐柳儿一身翠绿衣裙，长发披肩，脑后坠着几条精巧发辫，随着她的轻快步子而一颤一颤。她生得也娇美，肤若凝脂，睫若鸦羽，又略施脂粉，面上雪白，双颊微透红润，一双杏眼显得更大，眉毛也被精心修过，当真是甜美可人。唐柳儿熟门熟路，一会儿便寻到唐云枫这里。
唐云枫双亲是唐门里数一数二的医师，他自己也是医德医术皆高，又生了个俊俏模样，虽武功欠缺些，却也是极得姑娘们喜欢的，整天不知道惹了多少眼睛偷瞄。可芳心暗动的姑娘们也只能是偷瞄，少年郎心里早有了人不说，谁敢与唐门武会上稳居第三的女孩子抢人呢？
唐云枫本是在制着百花囊，老早就听到唐柳儿嗲着嗓子在门口嚷嚷，几乎坐不住了，可还是生生忍住，直到唐柳儿一路高叫着“云枫云枫”跑到他跟前来，他才抬起眼来，张口就道：“柳儿大小姐，您老老实实穿门服会丑死吗？还有你爬开些，你身上这破味儿熏死我了。”
唐柳儿就道：“怎么，穿了又不是给你看，这香味儿不是为着给你闻，你嫌弃什么？”她一眼看见桌上的一小堆干花和草药，问：“今年的百花囊，不给我一个？”
繁花盛开之时，医师们会采花制茶或是做药引，待到花类渐少的时节，便用余下的干花配着草药来制作贴身香囊，香气淡雅，又有安神之效，是为“百花囊”。
唐云枫拒绝地十分干脆：“不行，今年干花剩的少，给不了你了。”
“少又不是没有，就给我一个嘛。”
“我娘吩咐了，送给今年嫁了人的和今年做了母亲的，我现在手里啊，只余两个了。”唐云枫拎起一个来给她看，“这不，才制起来一个，还有一个了，一会儿就成了。”
唐柳儿拿过来，放在手里把玩着“那这两个是给谁的？”
“其中一个自然是唐采萍的。”
“凭什么年年都给她？”唐柳儿睁大眼睛，甚是不服，“她有什么好的，就因为是长老的爱徒，什么好事她就都得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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