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2)
杨思远曾经有去过一次北京的摄影展,被一张中秋之夜拍的月色惊到。那是一张构图极其巧妙,画面简单却富有意境的照片,哪怕是几年之后的现在还仍然深深印在他脑子里。
“要中秋了啊。”
杨思远左手撑着下巴,右手转着笔,半合着困得不行的眼睛看着外边发呆。
夜幕已然罩住整个学校,几盏样式老旧的路灯宣告着存在感,卯足了劲发亮,却也比不过天上圆盘一样的月亮。
月色是清冷的,教室里却是暖黄烛光摇晃。
一到停电的时候,学生们就一边骂着学校又欠了电费,一边苦哈哈地点上蜡烛眯着眼做题。
杨思远低头看看自己的草稿纸。
一阵小风吹来,卷着烛火跳了个舞,昏黄的光抖动着映在纸上,爬过画中人冷清的双眼。他只是做题太累了,想画个画放松一下,却没想到无意识间画出了那个人。
合上眼,揉揉眉心,他深深叹了口气。
一中是从来不放中秋假的,但那年的中秋正好是个周日,全天自习,走读生可以不去学校,杨思远便全当放了个假了。
周六晚上,董不懂甩了几张数学卷,讲了半小时“弯道超车”的道理,并着重教育了在堕落边缘徘徊的走读生,重点之中的重点就是杨思远。
放学后董不懂将他单独叫了出去,开启了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语重心长模式。
“你看,分班后你的成绩一直都非常优秀。”董不懂展开一张皱巴巴的成绩单,上面画满了红圈圈。他指着杨思远那一栏,放轻声音说:“如果你的成绩保持住,那以后985、211不成问题呀。你要再努努力,那清北没准也能冲冲呢是不是?”
这话杨思远听得有点多,麻木地点点头:“啊。”
得到承认,董不懂语气兴奋了起来:“哎你看你也知道得嘛!咱们省高考压力太大,你的成绩和潜力非常难得呀,学什么都不是问题呀?什么金融啊经济啊,对吧?哪个都不错的呀?”
边说着他还边睁圆了眼睛盯着杨思远,不适地挑挑眉毛挤挤眼睛,看得杨思远只想偏过头去。
小县城里的小人物还未能感受到当年那场呼啸而来的金融危机,仍然固执地憧憬着高薪行业的天空。董不懂如此,陈立玫也是如此。
若杨思远懂得那些高深的经济学,他没准能当场分析一波来堵住董不懂的嘴,只可惜他并非天才,只是个乖巧懂事外表下藏着迷茫和叛逆的少年,当董不懂将这些现实的游戏规则铺在台面上时,他并没有什么理直气壮的理由回应。
因为我不喜欢。
这样说吗?那想必一定是个极其自私、自大、脆弱又可笑的回答。
舔了舔入秋后有些干裂的嘴唇,他不发一语。
见状,董不懂赶紧继续说道:“那美术,多烧钱啊。我有个同学家孩子就是学美术的,嘿,清华美院!厉害吧?现在当美术老师呢,一个月两千块钱封顶,能干嘛呀?等你工作赚了钱,也可以画画儿啊,当成个爱好也挺好啊是吧?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父母想想啊?”
这话杨思远听得也多了,但每次听到时都让他气血上涌。
爱好,爱好,爱好。
我为什么要将我热爱的东西委屈到一个“爱好”的地位?
我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用它作为我一生的事业?
我为什么会因它穷困潦倒?
我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选择?
……
太多的为什么,他却不能说出口。
没用的话,说多少次都是别人眼里幼稚的笑柄。
他暗暗咬了咬牙,随后转过头来看着董不懂。
“嗯。我会考虑的。谢谢老师。”
……
学校里已经寂静下来,只留风里沙沙作响的杨树叶。
他看看手表,已经十点了,不知道李遇安下班了没有。
月色明亮,竟将他脚下投出一片影子。踩着影子,他不急不慢地推着车子走。
奶茶店前站着对小情侣,肥大的校服罩着女孩瘦小的身体,长长的袖子里藏着两人是十指相握的手,男生时不时地歪过头来蹭蹭女孩的头发,惹得女孩娇羞地拍打男孩。
杨思远摸摸鼻子,扶着车子站了好一会儿,那对小情侣才终于一人捧着一杯奶茶走了,好像还在月光下互相亲了亲。
“……”杨思远太尴尬了。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李遇安却仿佛没受影响,摇着手里刚封杯的奶茶冲他说。
嘎吱嘎吱,杨思远将老死不死的自行车推过去支上,抓抓脑袋。
“好尴尬啊。”
李遇安带着些许疑惑,将奶茶推过来,问:“尴尬?为什么?”
开学以来,杨思远每天晚上过来点一杯奶茶,到后来李遇安干脆问都不问,直接备好了等他来拿。
果然,杨思远顺手便将奶茶捞了过去,动作熟练地戳上吸管,猛吸一口。
他腮帮子鼓鼓的,看得李遇安想伸手戳一戳。
“小情侣哎,亲亲密密的。”
咕嘟一声咽下,甜意立马反馈上来,像是刚才小情侣亲吻的味道。
李遇安闻言一挑眉,戏谑道:“你有想法?”
也许是相处的有些久了,两人之间的秘密越来越少,本性逐渐暴露,杨思远脑海里的这冰坨子早就加上了炸药、暖光、含羞草甚至可乐气泡等奇奇怪怪的东西,现在他再有什么新面目的话自己好像也完全不会惊讶了。
戏谑,也是李遇安曾经隐藏着的一面。
杨思远又猛吸一口,反击一样也挑挑眉,只是他五官长得柔和,这动作在他脸上显得傻傻的。
李遇安看着他鼓着腮帮子挑眉,忍住没笑。
“不行啊?我不能搞对象啊?”杨思远理直气壮道。
李遇安没什么可干的活了,四下搜寻了番,扯过抹布又开始擦桌子。
“能,没说你不能。”他说。
墙上的挂表走过一秒又一秒,李遇安的动作仿佛卡带了一般机械地进行着。
“可是没人喜欢我啊。”
不知出于什么心里,杨思远状似无意一样抬头把玩着风铃,说这话时眼睛却瞥了一眼低着头的李遇安。
他本来动作就很慢,停一下也根本察觉不到。
“肯定会有的。”
过了会儿,他收起抹布,缓缓说道。
风铃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循环着似要打破寂静。
肯定会有的。
他语气轻轻的,却极其的确定,像是有什么不可辨驳的铁证能够证明一样。
空气似乎要和月色凝在一起,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奶茶店暖黄的光投在李遇安脸上,让杨思远想起烛火下的画中人。
此时应该让话题结束的,杨思远心里清楚,嘴上却糊涂:“是吗?为啥呀?”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声音抖抖的,像是从心跳脉搏上攀爬而来,还带着一丝急切。
李遇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换了衣服出来,本要关了灯就走,却不料迎面遇上这样的问题。
修长的手指停在开关上,他愣了下。
杨思远目光跟过去,喉咙不自觉地滚了滚。
“啪嗒”一声,暖黄灯光谢幕,清冷月色取而代之,李遇安的肤色在月光下仿佛透明。
“因为你很好。”
……
杨思远家很少过节,小时候不觉得与别人家不同,长大后才渐渐察觉。
他记忆里几乎没吃过月饼和元宵之类的东西,就连年夜饭也与平时并无太大差别,要说什么“年味”,也就门口胡乱贴的春联和经常破皮的饺子够格提一提。
更甚的,他们家和爷爷奶奶那边的关系可谓是剑拔弩张,就连压岁钱也是看分数给。他小时候自然而然地以为所有小朋友都和他一样,考多少分拿多少钱,至于外边那个红色信封,他倒是真的从没见过。直到寒假开学同学之间讨论压岁钱时,小小的杨思远才发觉自己是不一样的。
爷爷奶奶不喜欢、姥姥姥爷没见过几面、爸爸工作忙、妈妈没心思……大概这就是家里没有节日氛围的原因吧。
他从小如此,倒也没觉得有多难过。哪怕真的有些失落,也能很快习惯。
今年却悄悄地有了个小变化——杨思远突然想吃月饼了。
超市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买月饼的叔叔阿姨,大多在散装的月饼堆前挑着口味。
他不太懂月饼有什么口味,便也装模作样地跟上前去拿起一个看两眼,随后皱着眉头放下。
蛋黄、水果、豆沙、莲蓉……
正拎着购物篮子一脸懵逼时,他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嘿!”
他稍稍被惊到,一转身,就看见同样拎着篮子的陈妙和樊琍,只是人家的篮子是满满当当、红红绿绿的。
“啊,你们俩也来买月饼吗?”他问道。
陈妙点点头,说:“对啊。哎,你怎么也来买啦?我记得你不吃的呀。”
还没等杨思远回答,一边的樊琍就抬下巴指指他空空如也的篮子,打趣了一句:“呦,收获颇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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